眼看着五月即将过半,项目投递的截止日期也临近了。陆羽鸿却始终联系不上,陈婉君隐隐生忧,她认识陆羽鸿以来,消息电话人都联系不上的状况,还是头一次。
陈婉君来到陆羽鸿的机构,前台小妹说他自从五一交代了要去苏州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快半个月了,陆总一次都没有来过机构吗?”
“对,他的课也只能停了。我们所有人都在找他。”
“他家里去过了吗?”
“总助、财务、人事他们都去过了,敲门一直没人应门。但是据说他所有的车全部停在家门口。”
“把他家地址给我一下方便吗?”
前台立刻就拿出便签写了起来,边写边说:“当然,我们也希望他赶紧出现,毕竟这个月工资都还没发呢!财务总监说授权UKEY在他身上,没有他的授权,账户上的钱一分也动不了。多一个人找他,多一份希望呗!”
陈婉君接过前台递给她的纸条,她拿到地址,才知道原来陆羽鸿住的是小别墅,心里感叹他是比看起来还要有钱的样子。玫瑰园离他的机构不远,陈婉君很快就到了。大铁门边上有个人脸识别的门禁,陈婉君尝试连接了一下。无人应门。
陈婉君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到:
“好吧,料到了。毕竟这么多人都来过了。”
她自言自语之后,正想转身离开,眼角余光却发现别墅二楼好像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她。她抬头望去,那人影立刻躲进了窗帘后头。杏色的窗帘在密不透风的玻璃窗内摇动,就这样已经足够让陈婉君判断刚才屋里有人了。但她还是不确定的,因为这种房子,通常还会有保洁什么的,也不一定是陆羽鸿本人。
她四下张望无人,便扯开嗓子大声喊到:“羽~毛~,你~在~吗~?我是陈婉君!”
她对着窗户喊了几声,又往院子里张望,看到好多车停在一旁。陈婉君对车子那些不懂,但是她看到陆羽鸿平时经常开的那辆车,此刻也好端端的停在那里。她有点沮丧,背靠着铁门蹲了下来。她又拨出陆羽鸿的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陈婉君双手抱头,喃喃自语到:
“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但是陈婉君在齐墨那件事情上,已经当过一回小丑了。这次她跟陆羽鸿算是什么关系?轮得到她来报警?他单位里那么多部门主管,谁都没有报警,他们总比她有资格报警吧?说明在人家看来,陆羽鸿离开半个月,还是有不确定可能性存在的,毕竟他当时给她的邮件留言是“归期未定”。只是,即便归期未定,该安排的事情总得安排吧?《湖滨印象》花了他俩这么多心血,莫名其妙就不管了吗?这完全不符合陆羽鸿的行为逻辑,陈婉君继续思考着,直觉告诉她陆羽鸿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突然……
灵光乍现,陈婉君想通了:如果刚才的人不是陆羽鸿,但凡是这栋别墅里任何一个工作人员,看见她这样大吼大叫,肯定是会出来应门的!对方的不回应恰好证明了他就是陆羽鸿。
但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躲着所有人?!
思前想后,陈婉君觉得自己不可以再过多介入对方私事,但是作为朋友,她必须要尽应尽的义务。她起身抓住大铁门再一次对着二楼方向喊道:
“羽毛,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不是为了项目来的,作为朋友,我只想确认你好不好。你让我见你一面,我确定你没事我就走。”
陈婉君看见二楼的窗帘又动了起来,她又再开口道:“我们所有人都很担心你,你不开门,所有人都没有工资发,早打晚打都是打,我现在就打110。”
陈婉君说着急了,感觉自己声音还不够大,她又借着铁杆干爬到旁边的花坛上,继续喊道:“你要不是陆羽鸿,那我劝你赶紧逃,等下警察来了,我就告你私闯民宅。”
说到这里,陈婉君觉得够了。她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只听“咔哒”一声……铁门门禁打开了。她立刻跳下花坛,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大门倒是没有上锁,她直接就进去了。进门之后,她找到楼梯就往二楼跑去。她跑的很急,楼梯转角处撞进了一个怀抱里。她抬头望着眼前人,双手抓住他的胳膊,确认是他,又感觉不是他。
“羽毛,你怎么啦?你怎么变成这样啦?!”
然后陈婉君感到她捏住陆羽鸿胳膊的手有些黏糊,低头一看,红色的血正从她抓住的地方缓缓溢出。她立即松开,撸起陆羽鸿的袖子,
“天哪!”
她又撸起另外一只袖子,果然!全部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她再次抬头,陆羽鸿此时头发杂乱,胡须丛生,双眼红肿,脸上脖子上还有着不同程度的淤青。谁能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啊?!除了他自己!这是自残啊!陈婉君仿佛瞬间感受到了他经历的痛苦,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看着陈婉君此刻的焦急和心疼,陆羽鸿再也掩饰不住心中情感,合起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手臂上的血,无声的滴落在陈婉君白色的裙子上,陆羽鸿把脸深深的埋入陈婉君的发间,滚烫的眼泪顺着她的脖子缓缓流至胸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陈婉君此刻特别想问的。但是经历过躁郁崩溃的她,比旁人更能体会陆羽鸿此刻的需求。她知道就算是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她轻轻地拍着陆羽鸿的背说道:“没事了,羽毛,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我扶你回房。”
陈婉君替他脱去带血的t恤,想帮他擦干净身上和手上的血污,问他家里医药箱在哪里。但是陆羽鸿一问三不知。无奈之下,她只好进卫生间找了条毛巾,打算先替他大致清理。但陆羽鸿看见陈婉君从卫生间拿着一条热毛巾出来,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自己曾经用毛巾勒死她的画面,他忙不迭将头缩进了被窝里。
“不要过来!不要给我毛巾!”
陈婉君放下毛巾,走到床边。对陆羽鸿说:“羽毛,毛巾不在了。我不擦了,我不动你,你把头伸出来,我扶你躺好,好吗?”
陈婉君隔着被子轻轻的拍起了陆羽鸿的背。许久,被子底下开始有了动静,陆羽鸿缓缓伸出脑袋。陈婉君伺候他躺好,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到:
“你有多久没有吃东西了?”
“我不知道。”
“你那么大的房子,是不是会有打扫阿姨?”
“她每天早上会来。”
听到这句话,陈婉君总算稍微放心一些。
“你等下,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你别走。”
陆羽鸿紧紧地抓住陈婉君的手。
陈婉君又俯下身捋了捋陆羽鸿额前的头发,轻声说到:“羽毛,你现在的痛苦,我可以理解。因为我曾经,也有过跟你类似的经历。你不要害怕,我认识一位很不错的医生,我们会想办法把你治好的。”
这些话,听起来温柔极了,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如飞刀般扎入了陆羽鸿的心里。他无法回应,他的心头渗着血,这些血又化作眼泪通过双目四散而出,弥漫了他整个世界。陈婉君一直用手抚摸着他的额头,揉按着他的眉心,梳理着他的眉毛。陆羽鸿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摸过头,他觉得好舒服好舒服,他终于慢慢地闭上眼,昏沉睡去……
陆羽鸿睡着之后,陈婉君第一时间给白止桦打了电话:
“白老师,您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有个非常重要的朋友,他现在病的很重,他已经严重到无法出门了,而且有自残倾向。”
“我晚上有时间。”
“好,我把地址发您,晚上劳您跑一趟。”
随后,陈婉君又通知了齐墨,很快齐墨也赶到了陆羽鸿的家。陈婉君不知道陆羽鸿家的门禁怎么使用,她只能跑到楼门口,按了那个手动的按钮,齐墨的车才得以进来。然后陈婉君就立刻带着齐墨进了屋。但就在他们进门的瞬间,齐墨拉住了陈婉君的手,问道:“你背上血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血,是他的血。”
“我知道是他的血,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在你的背上。”
陈婉君看着齐墨在这种时候,那么认真严肃的问这种问题,她觉得特别无语,甩开齐墨的手,说道:
“你这会是要跟一个病人计较吗?”
陈婉君一边说,一边往二楼跑去,齐墨赶紧追上。
“他的为人你不清楚吗?”
“我清楚,不代表我不在意。”
齐墨跟在陈婉君身后,看着那些血迹,越看越不爽。陈婉君在陆羽鸿的房门前停下,转身说道:“如果是你找到他,他也会这样抱住你的。”
“他果然是抱你了。”
“嘘——”
陈婉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打开了陆羽鸿的房门。陆羽鸿当时还在熟睡。齐墨看见陆羽鸿的样子,他有点儿不敢相信。忽然他理解了陈婉君刚才那些话的意思。不过半个月没有见,人已经消瘦的几乎认不出来了。房间内散落着砸坏的物件,墙上、床上、地上、到处是血迹,沙发上还有抓痕。陆羽鸿到底经历了什么!可能陈婉君当时真的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他这种状态下的拥抱,会有多少其他的含义呢?齐墨把陈婉君拉到身边,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轻声说道:“你当时肯定吓坏了吧?”
陈婉君摇了摇头,“还好发现的及时。”
“通知白老师了吗?”
陈婉君点头,补充道:“他是一个人住的,也不知道怎么联络他家人。”
齐墨想起一起读书的那几年,似乎从没有见过他家人,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家人。谁知道一把年纪又不缺钱,家里竟然连个女人也没有。他叹了口气,说道:“那就我们先照顾一下吧。”
晚上八点左右,白止桦赶到了玫瑰园。白止桦到的时候,陆羽鸿已经醒了,齐墨正在伺候他喝粥。
白止桦看到陆羽鸿,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世界上,除了夏侯茶之外唯一知道他不伦之恋的人,此刻正神情呆滞的看着他。
陆羽鸿正常的样子他是见过的,而且就在半个月之前。所以白止桦只需看上一眼,他对陆羽鸿的病情,已经有了判断。随后他检查了陆羽鸿手臂上的伤,发现了静脉注射的痕迹。
白止桦问道:“他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齐墨答到:“没有。或许有我们也不清楚。”
陈婉君补充到:“这次去苏州就很奇怪。30号上午还在跟我改方案,下午就说要去苏州旅游。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等我们再次发现他,就是今天了这个样子了。我们问他五一长假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他只说1号到了酒店,然后就失忆了,等他再醒过来,就变成了9号。”
“齐墨,你让婉君给他喂吧。你跟我去一趟医院,我们去急诊药房拿点药。带上他的医保卡,我查一下他的既往病史。”
齐墨走过去把碗递到陈婉君手里,然后就跟着白止桦出门了。
急诊药房门前,白止桦取了药递给齐墨,再开口道:
“你那个朋友,可能是被人害了呀。”
“为什么这么说?”
“他手臂上有静脉注射的痕迹,而且跟你们提到他失踪的时间上也吻合。他也没有既往病史,身边也没有发生重大变故,就是好端端一个人,突然这样了,不排除用药的可能性。正常人经历情绪崩溃是有一个过渡的,不是像他这样的。”
“还能救回来吗?”
“当然,最起码现在人已经回来了。再厉害的精神药品,也必须要长期服用的。他最多只注射了一周左右,救回来不算困难。先吃两天药,等他平静一点,我们再来治他的失忆。”
“好,感谢白老师。”
“回去吧。严格按照我写的剂量和时间给他用。”
“好。”
这边齐墨离开了之后,陈婉君继续伺候陆羽鸿喝粥。陆羽鸿盯着陈婉君,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恶心画面,心中难抑悲痛情绪,不知不觉,又哭了起来。陈婉君放下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陆羽鸿是又发作了。不过抑郁流泪总比狂躁起来伤害自己好。她只盼望着齐墨尽快把药拿回来。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怎么可能呢。”
陈婉君听见陆羽鸿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又瞧见他不停颤抖的双手,顿生心疼。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陆羽鸿颤抖的双手,把自己手上一串108颗的檀木珠子拨到了陆羽鸿的手腕上,随后说到:“别人可能不会理解你此刻情绪,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体会,但是我曾有过。我现在看到你这样,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如果我可以走出来,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这串珠子上每一条划痕,都是我的克制。每当你伤心难过想要伤害自己的时候,就抓住这串珠子,告诉自己不可以。”
陆羽鸿出神的看着那串珠子,许久他把手抬了起来,放到鼻前,嗅了一下,是陈婉君身上的味道。他又要不能控制自己,他不敢再看陈婉君,紧紧地握住手上的珠子,把整个人埋到了被窝里。陈婉君只能继续下午那样的动作,不停地隔着被子轻拍抚摸他的背。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齐墨终于回来了。陈婉君看见他手上的药,也不出所料就是那么几种。她刚想接过他手中的纱布,齐墨侧身避开了。
“我来。”
陈婉君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齐墨此刻的心情应该是矛盾的,他既担心陆羽鸿目前的状况,又不希望看到陈婉君过多的接近他、照顾他。分手的时候,齐墨想得很好,就这样分开好了,这辈子两人都解脱。谁知道他是那么无用,只一个拥抱,陈婉君的小手那么一拉一拽,他就又沦陷了。时至今日,他已经在陈婉君家里,不知不觉住了半个月了。
齐墨拿着纱布和碘酒,坐到了陆羽鸿床边,伸手去掀他的被子,陆羽鸿猛然缩起身子,抓住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齐墨把手伸到被子里去掏,却得到了被子底下那人更加剧烈的反抗。
“算了,还是我来吧,毕竟是我找到他的,他应该信任我。”陈婉君说道。
齐墨把纱布和碘酒递给陈婉君,走到一旁,倒了杯水,一边研究处方笺,一边开始剥药。
陈婉君又拍起了陆羽鸿的背,一边拍一边说:“羽毛,我把手伸进来了哦,你相信我的话,就把手给我。”
陈婉君说着,一点一点慢慢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抓出了陆羽鸿的手臂。清理干净血污之后,那些注射针孔就变的尤为醒目。陈婉君不敢有多余的动作,也不敢询问,但心中却有了大概猜测。如果陆羽鸿真的去了苏州,那么,她要去查一下陆羽鸿在苏州下榻的酒店。
陆羽鸿吃完药之后,很快便安静睡去。陈婉君这才开口对齐墨说: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被人谋害?”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人害的?”
“他手上有针孔,很多。”
“白老师也是这个看法。”
“会不会是生意上的事?”
“猜不到,白老师意思是等他稳定了把他失忆治一下,到时就能水落石出。”
“那这几天怎么办?”陈婉君问道。
“要不我留下。”齐墨说道。
“你留下我也留下。”陈婉君抓着齐墨的手臂恳求道。
“你去照顾我们的生意去。”
“不好。”
“那你先回去把衣服换一下。我看着难受。”
“要不我现在就把衣服脱了。”
陈婉君说着就抬手打算脱衣服,齐墨一把抓住她的手。
“唉,你干什么……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那今晚你留下陪夜,我明天早上来换你?”
齐墨点头。
陈婉君走了之后,齐墨找遍了陆羽鸿的房间找不到手机,他又在整栋别墅里找,终于在客厅沙发底下找到了已经碎成渣渣的手机。
齐墨把手机卡和内存卡找出来,插到了自己的手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