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由半倚着,右膝弯曲抵在螺钿凭几上,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这姿势虽说不太雅观,可他做起来却格外好看,有一种别样的慵懒。
女人闻到纪由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不同于脂粉味,是清新的松木味。
味道柔和宜人,再加上客人长得英俊,身材挺拔。
是现在就依偎进他怀里,还是帮他按按腿呢?
就在女人刚要有所动作时,门口传来些许喧哗声。
她脸色微变,说道:“郎君,奴家出去看看。”
纪由明白,这个女人就如同他们卡座的营销。
袁天罡从未见过宫外的歌舞表演。
这里的舞蹈热情奔放,与宫里雍容大气的舞蹈风格截然不同。
女人出去没多久,一阵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某乃京兆韦氏七房子弟,单名溪,表字清源。”
韦溪抬手推开包厢门,却没有贸然走进来,而是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口。
他叉手行礼,面带微笑说道:“听闻贵客在此雅集,某在亭中备好了高昌蒲桃美酒,还有龟兹《苏幕遮》乐部,不知可否赏光移步?”
韦溪在平康坊可是出了名的常客,平日里风流不羁,长期包占着坊中北里的名妓,夜夜沉醉在温柔乡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文人雅士们的诗会,也总少不了他的身影。
他向来出手阔绰,常常一掷千金,毫不吝啬地用缠头彩帛打赏乐伎,在这烟花之地可谓风头无两。
可今日,柳诗韵竟然被别人抢了先。
韦溪怒不可遏,想着一脚踹开包厢门,凭借京兆韦氏的门荫和家族权势,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
等他气势汹汹地赶到,看到门口如门神般静静伫立的两个玄甲军时,瞬间冷静了下来。
韦溪虽行事放浪,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但绝非蠢笨之人,一眼便认出玄甲军的身份。
门口有玄甲军守护,这包厢里的贵客身份必定非同小可,说不定是李世民身边的亲近之人。
想到这儿,韦溪哪还敢有半分造次,原本抬起的脚悄悄缩了回去。
他本想就此灰溜溜地转身离开,可又转念一想,若是自己精心筹备的诗会少了柳诗韵这样的名妓撑场面,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实在颜面无光。
韦溪灵机一动,这才上前敲门,恭敬地邀请纪由参加他的诗会。
这样一来,既不至于与包厢里的贵客结仇,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把柳诗韵一同请过去,挽回自己的面子。
纪由听到声响抬眼,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眼前这个自称韦溪的少年。
他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脸蛋圆嘟嘟的,身材略显丰腴,白白胖胖的模样透着一股富贵气。
他脚下蹬着一双绣着精致花纹的麂皮锦靴,手中轻摇着一把鎏金错银的折扇,扇面上题着几句风雅的诗词。
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翠绿的翡翠扳指,质地温润,色泽鲜艳,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
队帅见这少年贸然推门,神色一凛瞬间站起身,“唰”的一下拔出寒光闪闪的唐刀,直指韦溪,厉声喝道:“速速退去,不然格杀勿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在场的女人们花容失色,纷纷惊慌失措地躲开。
其中有个心思敏捷的,一眼便看出纪由才是这包厢里最具分量的人,当下毫不犹豫地躲到了纪由身后寻求庇护。
毕竟在场众人,除了纪由,没人不认识韦溪。
他出身京兆韦氏,身份尊贵,如今却对包厢里的这位贵客如此恭恭敬敬,那这位贵客的身份必定更加不凡,躲在他身后自然是最安全的。
纪由看着眼前的少年,完全生不起气来,少年恣意鲜衣怒马。
有些世家存续的时间甚至远超某些朝代。
历经无数次的风云变幻,他们不但没有被时代的洪流所淹没,反而愈发枝繁叶茂,积累起了难以估量的财富与底蕴。
说不定比李世民手里的更精美,或许还能得到系统尚未解锁朝代的珍贵文物。
念及此,纪由站起身来,说:“走吧!”
袁天罡站起身,瞪了韦溪一眼,长安谁人不知这是个逗猫耍狗的纨绔子弟。
他家中长辈韦挺任尚书右丞正四品,主管全国行政文书审核。
从隋到现在,韦氏都是关陇贵族核心集团的成员。
祖师还要再被带坏点吗?
韦溪见他同意,连忙进屋迎接。
他看到袁天罡这个熟面孔,热情地凑上去说:“袁道长,引荐一下呗。”
袁天罡广袖一振,说:“此乃贫道祖师。”
韦溪脑子转得快,冲着纪由说道:“祖师,清源常年给道观捐香火呢。”
纨绔子弟可没那么好当,首先长得好看才容易受宠,其次就是嘴甜。
大家族里孩子众多,没情商、不会看眼色的早就被关在家里不准出去了。
纪由听到这句话看了看他的折扇和玉扳指,“嗯,前面带路。”
影视剧里的纨绔纯粹是降智无脑的臭流氓形象。
其实古代权贵人家从启蒙时就教导礼仪,至少行为姿态不会轻浮下流。
眼前这人上来自报家门,客客气气,极有眼色。
......
诗会设在一座临水的亭台上,天还未黑,几十盏羊角灯就已点亮。
一众贵族子弟早已入座,瞧见韦溪进来,纷纷起身相迎,眼神里满是谄媚之色。
韦溪向众人引荐纪由:“这位……大家叫祖师就好。”
在场的人都不傻,一眼就注意到了纪由身后的玄甲军和袁天罡,纷纷行礼道:“祖师好。”
纪由在主位落座。
这亭子地面铺满石材,开凿出类似小溪的形状,主位恰好就在入水之处。 他扫视众人,发现这场诗会是青年专场,参与者全是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其中有些人的长相,和纪由在太极殿见到的官员极为相似。
而坐在角落的寒门子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白衣是这些世代朱紫的代笔。
也是他们叫来的衬托。
纪由对在场众人都寄予期望,因为留存下来的唐诗实在太少了。
就连诗圣杜甫也是死后半个世纪才被元稹推崇。
有些诗人,终其一生,才华和作品都未得到当世认可,自然也无法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