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北觉得头顶上的太阳又大又圆,目力所及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他回过头来看了几眼,见带下山来的二十多个弟兄个个被都被晒得无精打采。他们因为宋夏三川口大战,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敢下山了。
他的副手秦二狗双腿一夹,马儿便赶了上来。他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搭在双目之上向远处了望,双足用力,人已经在马背上站了起来。
“大哥,再往前走十余里曾经是大夏国的范围啦,咱们这次可要空手而归了。”他失望地说道。
王震北右手探向后背,把歪斜的镔铁鞭扶正了,顺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油汗,道:“他娘的,这一路到处都是碎石滩,把马儿的蹄子也踏坏了!秦老二,你的手下是怎么搞的,不是说这一片‘肥羊’甚多么?”这“肥羊”指是的可以抢掠的对象。
秦二狗听了,回头骂道:“吴家的,你他娘的到底怎么说的?”
后边又纵上一匹马来,马上的人身形矮小,长得甚是猥琐,说话声音尖细,他在马上一躬身道:“好教二位把头得知,小的早就探了十来日,咱们再往前四五里,便到了官驿,这官驿离官道只有一里多地,那官道上来往的人甚是不少。”
秦二狗听了,提起鞭子作出要抽的样子来,骂道:“吴猴子,你莫不是油吃得多了糊了心啦,他娘的官道之上去行抢,不是穷疯了就是想死得快吧!”
王震北听他骂得有意思,不禁哈哈一阵大笑。吴猴子倒没有显出害怕的样子来,他讨好地说道:“二位把头有所不知,如今宋夏两国已经签了和约,休兵罢战。这几年跑到关外的大户商人们如今听到消息,一个个都拖家带口地进关来啦,这些人可都是又肥又美的羊呢!”说罢嘿嘿地一阵尖笑。
秦二狗瞅了瞅大哥,道:“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油水不少,只是在官道之上做这勾当,附近必有大批官兵,那不是……那不是……”
“二把头有所不知,这左近的官兵早已经换防了,至于那些守驿兵卒,别说人数少,就是有百十来名,听见大把头的名声,只怕也不敢出来。”
王震北年轻之时在凤翔府一带十分有名气,手中一柄镔铁鞭重达三十斤,膂力过人,加之为人十分凶悍,远近闻名。他听得吴猴儿的奉承,仰天又是一阵大笑,道:“你这猴儿,倒是奸诈,这次如果得手,回去少不得给你些好处。”说罢纵马前行。
二十多人策马向前,在黄土路扬起粗粗的一道烟痕,王震北久未如此纵马驰骋,不觉心中在畅,忍不住连声呼啸,手下众兄弟也都口中呐喊,颇有威势。
哪知众人尚未到了官道近前,前方竟然一片哭嚎之声,夹杂呼哨之声大作,竟似有人提前先下了手。
秦二狗脸上变色,勒住了马儿,骂道:“妈的,什么人这么胆大,到咱们爷们儿的地盘上来吃横食啦!”
吴猴又要逞功,马刺用力一夹,那马当选冲了出去,王震北手中马鞭一扬,其余众人都停在原地等候。
过得片刻吴猴儿已经驰回来,他脸上神色慌张,远远地大喊道:“二位把头,大事不好,官兵追来啦,快跑!”
他适才还大吹特吹遇到官兵也不害怕,现在做出这样胆怯的姿态来,王震北被气得不怒反笑,待他马儿路过,王震北马鞭扬起,“啪”的一声,鞭梢正打在吴猴儿所骑之马的耳朵上,那马人立起来,一声长嘶,将主人从背上摔了下来。
吴猴儿身手倒也灵活,就地一滚,人已经站起来,只是身上脸上都是尘土,显得颇为狼狈。他手向后边一指,重又说道:“把头,路上……路上全是大夏的……大夏的官兵,他妈的!有……好几十,不是,有好几百!”
众人听了均大吃一惊,虽然如今宋夏两国已然议和,但双方兵士在边境之处却仍然时常摩擦生事,只是这里距离边境之地尚有二百余里,大夏的兵士竟然深入宋国境内如此之远。
王震北听了心中暗想:“他娘的,这西夏人太也蛮横,竟然胆大如斯,欺到这边来做买卖,那也……”
正犹豫间,秦二狗道:“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先行……先行回山再说,谅他们也不敢在此地久留,必是抢了人就回去的。”
王震北却想这次下山所带的兄弟均是高手,马儿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健马,便是打不过,跑也跑得掉。便道:“总不能白白下来一趟,咱们瞅瞅机会再说,要是能弄点儿大夏人的东西回去,也好让山上的兄弟们换换口味。”说罢双腿一夹,马身前直冲出去,剩下兄弟见大把头这份气魄,不由都生出些胆量来,手中抄起兵刃呼喝上前。
没行出多远,前方一大群汉人百姓呼天抢地奔了过来,个个披头散发,脸上一副惊骇之态,他们背后一群西夏士兵却纵马缓行,似乎便要将这些人累死才罢。
王震北见了,恨意顿生。他原本就是陕北氏家子弟,西夏国两次大兵犯境,竟把个偌大的王家害得家破人亡,王震北逐渐长大,学了武艺原是要从军报效,也可报得家仇,哪知宋军之中纪律涣散,贪污成风,别说想要报仇,便是想在军中活下来也是难堪。他一怒之下,带了几个弟兄占据了一座山寨,过起了山大王的日子,倒也自由自在。
虽是如此,王震北却对西夏灭族之仇越积越深,今日见了这帮无恶不作的西夏士兵,如何不怒,大吼一声直冲过去,当先一名西夏士兵见他竟然不逃走,还敢来挑衅,大笑一声,挺长枪直刺过来。
王震北也不躲避,伸出左手攥住枪杆,向怀里一缩,那人舍不得手里武器,连人带枪都被他夺了过来。王震北右手提起他背后的腰带,举过头顶向地下一掷,“噗”的一声,早摔得脑浆迸出。
其余西夏士兵眼见同伴惨烈,纷纷围了上来,不住以长枪刺他。王震北伸手夺过一条长枪,双臂一抖,枪花顿生,他长枪矫若灵蛇,不住伸缩,眨眼之间,七八名西夏士兵早跌下马来。
众兄弟见大把头大显神威,纷纷上前找人捉对厮杀,这些兵士攻城掠阵尚可,这般凭功夫打斗却远远不是对手,不出片刻功夫,三十余名西夏人命丧当场。
王震北好久不曾如此发威,今天杀得兴起,抽出鞭来,当真是当者披靡,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两招。剩下的四十多名西夏兵士眼见大事不好,发一声喊,拨马便跑。其中十余人却从背上撤下弓来,霎时间箭羽纷飞,向王震北等人射来。西夏人本就擅长马上弓箭,这一番齐射,果然很有威力,王震北带来的人中顿时有四五人中箭受伤。
王震北俯下身来抓起地上一名死去的西夏人挡在身前,直向前冲,哪知那些射手凛然不惧,十多人只向他的马身上招呼,这样一来王震北只得停下马儿,口里大骂,心中却无好奈。
突然之间,一条灰色人影闪进西夏人的队伍,这人一身灰布道袍,左臂当胸似乎抱着什么物事,但身形如电,左冲右突,眨眼之间已经将七八名射箭的西夏人打落马下。
王震北大喜,纵马上前左手一支长枪,右手铁鞭横扫,打得一众西夏士兵鬼哭狼嚎,只好匍匐于马背之上没命奔逃。
那道人眼见西夏兵士渐渐逃得远了,这才住手,他身形一晃,已经来到王震北马前。王震北这才看得清爽,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道姑。
“阁下好能够爱护我大宋百姓,出手相救,贫道这边稽首了。”
王震北连忙翻身下马,道:“不敢,这位道姑好功夫,多谢出手相助。”
“阁下尊姓大名?”
“不敢欺瞒,在下王震北,此去北方三十里地,山上做事。”
那道姑听了一愣,她曾经耳闻过此人,没料到此人竟然是个山贼,她皱眉半晌,似乎颇为一事为难,说道:“适才贫道救下一个女娃,她父母均已为夏兵所害,我想托负一家人好生将养此女,不知阁下可有合适人家。”
王震北听了心里踌躇,他尚未娶妻,自己在山上做杀人舔血的勾当,如何能够养活这个女娃,眼见这娃儿不过两岁年纪。正思索间,秦二狗道:“道姑何不自己将养此女,我等都是山贼草寇,身边一个女子也没有,她这般小的年纪,只怕……只怕……”
那道姑道:“非是我有意推脱,我本来华山之上清修,怎奈突然有事下山安排,哪知恰好遇到此事。”沉思一会儿又道:“也罢,你等先将此娃寄在山下妥当人家,待我办完了事情,回山这时便将此女接走如何?”
王震北一来感激他的相助之恩,二来敬佩她功夫高明,有意结纳,道:“如此,请道长放心,一定照办。”
哪知那道姑从此一别,再无音讯,孩子本来寄养在山下一家贫苦人家,王震北时常派人下山接济他们,一晃五六年光景过去,只是没有那道姑半分消息,只是王震北见女娃长得水灵可人,心中甚是喜爱,待她过了六岁生日,便接了上山与自己同住,这女娃只道王震北便是自己生父,二人一直以父女相待,王震北将女儿取名为兰芝,乃是用作纪念自己的母亲。
再过得两年,女儿竟然一夜之间失踪。只有一张绢布写就的条儿,王震北读了方知女儿已经为道姑带走,言说带了此女上华山习武,又说父女必有相见之时。
王震北一生没有娶妻,把兰芝当成亲生女儿对待,兰芝一去,王震北如失珍宝,怅然多日。
忽忽十年过去,王震北早已经不再占山为寇,他于六年前遇到另一个山贼武马,二人惺惺相惜,结拜为兄弟,二人商议,觉得自己年纪不小,再做这种勾当早晚为官府所剿,为前途记,二人均觉此处不宜再留,便散了山上兄弟,只留了几名可靠手下,两人从此以后隐居张家口,又成立了镖局,做起正当生意。二人都是陕宁青有名的强盗,兼之手下功夫硬实,以此镖局生意竟然昌盛,名气遍布江湖,但知道他们二人底细之人少之又少。
又过得三四年,二人均感一切安好,只王震北偶尔想起女儿兰芝来,不免有些美中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