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
“别挡道———”
颜衿循声看去,便见不远处驶来了一辆雕花的华车,彩穗金翠,耀眼夺目。
四周围着数十个腰佩长刀的护卫,此刻正在一一驱赶围观杂技表演的百姓。
“他们是谁的人?”
似是注意到女子疑惑的目光,肖辞低头解释:“走在最前头的护卫名叫流影,是昀亲王的手下。”
颜衿诧异。
为首的是个年轻人,一身黑衣,高高瘦瘦,走起路来步伐稳健,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
她打量了好一会,才问:“你说这是昀亲王的马车?”
肖辞不置可否:“怎么了?”
颜衿摇了摇头,掩饰心中异样:“没什么。”
“我只是听说他平日鲜少出门,眼下这个时候碰上他,觉得有些稀奇罢了。”
当然,她得知的所有关于昀亲王的消息都是来自谢霖的调查。
一个行事低调之人,贸贸然招摇过市,实在蹊跷。
不一会,马车驶过熙攘人群。
一只玉手轻挑帘子,露出小半张娇媚的脸来。
恰逢此时,一张朝思暮想的面容撞入女子眼帘,似乎是肖辞,他正混在人群里看杂技表演。
赵沅呼吸险些停滞,一阵窃喜涌上心头,忙不迭喊停,提起裙摆就要下车。
可等她回头看去,面前只剩黑压压的人流,再无方才人影。
难道看错了?
赵沅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失落感油然而生,神情恹恹地拂帘上了马车。
“郡主是看见什么了?”蔷薇似乎瞧出她的心思,压低声音问,“是肖世子吗?”
“要不要婢子派人去寻?”
“不用。”赵沅揉了揉眼睛,像是有几分疲惫,懒洋洋地靠回软枕,“正事要紧。”
以她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肖辞性子冷傲孤僻,根本不喜人多的地方。
这样想来,他绝对不会出现在闹市里。
马车拐了个弯,往南边驶去,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人群却突然沸腾起来。
“ ———不知你们有没有留意到,刚才站在我身边的男子有几分像肖指挥使。”
“———就是他,他在那!”
众人循着灰衣男子伸手一指的方向看去。
大半个落日挂在翘起的红檐上,霞光洋洋洒洒地穿过千街万巷。
柳月桥下,被流光惊散的几只孤鹜,“扑棱”几声,展翅飞向摇橹的小舟上。
柳月桥上,男子背着女子,逆着热闹的人流,不紧不慢往牡丹江方向走去。
拖长的余晖将青年颀长的身影勾勒在地面,就连那身雪色的云纹宽袖长袍也被漾出一层金红,极其动人。
背上女子的藕粉色披风顺其自然地盖在他身上,罩住了他大半个胳膊,以及托在背后的一双手。
颜色亮丽,却一点也不显突兀。
此刻,女子正将下巴埋进他的颈窝,二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话,眉目弯弯。
男子听得很是认真,时不时笑几声,时不时又开口回应一两句。
人群中有少女看见,立刻羞红了脸,也不管是什么场所,你一嘴我一嘴,窃窃私语了起来。
“———肖指挥使背上的女子是他刚娶的夫人云雁?”
“———那肯定的啊!除了她,这些年你可见过有哪个女子能近他身?”
“———这么多人在场呢,说背就背,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你说她是平民,我也是平民,怎么他娶的就不是我呢?不然我也能得个诰命了。”
女子们在打趣的同时,男子们也不例外。
不消片刻,这件事被传得热火朝天。
因着肖辞不畏强权,不仅查抄了一大批蛀虫之士,而且还迎娶了平民女子,他的形象在百姓心中又上升了好几个度。
眼下,有几个胆大的男子还追上前来打招呼。
罕见的是,肖辞并没像往日一般,高声喝止他们的谈话,反而脾气好得不行,还是头一回有问必答。
“嗯,是我夫人。”
“她害羞。”
“关于纳妾的传言都是假的,以后莫要再传了。”
“至于什么是真的,那自然是……”他顿了顿,眼神柔和得像捧温水。
“我夫人温柔善良,端庄巧慧,我倾慕已久,非她不娶,所幸皇恩浩荡,如愿以偿。”
颜衿越听越听不下去,伸手捏了一下他脸,男子这才稍微有所收敛,止住原先的话头。
他解释:“我夫人嫌我走得慢,就不多聊了。”
然而无人瞧见,肖辞转身的那一刻,眸中盛满清风徐来般动人的宠溺。
又走了好长一段路,四下安静得出奇。
大约这时辰人们都在用膳,耳边掠过的尽是海浪拍打堤岸的闷鼓声。
“肖辞……”女子声音轻轻的,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脖子,带着棉花似的痒意,“你是彻底不要你的脸面了?”
“别人都说肖指挥使是个冷血无情的活阎王,殊不知成婚后,变成了纸糊的老虎,以后你还怎么立威?怎么审犯人?”
肖辞轻咳一声,不以为意地说:“一个沉湎女色的锦衣卫,不是正合他们的意?”
颜衿仔细一想,好像确实在理,“可是……”
“没有可是。”男子抬头,望向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神情晦暗不明,“要是有一天,你夫君时运不济,被判抄家流放,那就只能厚着脸皮,等夫人养了。”
“我没钱,你想都别想。”不知为何,这一刻心底忽然有些没来由的慌乱与不安,颜衿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
“你可得给我认真查案,给我做个好官,不许胡言乱语,更不许落人口实,被人抓住把柄。”
“我好不容易才做了官夫人,我可不要跟着你吃苦。”
“我要摆官架子,要吃山珍海味,要穿绫罗绸缎,还要……”
说着说着,嘴巴突然不利索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撒谎从不用打腹稿的她,此刻编几句假话会这么难。
想了想,语气隐隐带着威胁之意:“反正我就一句话,我是不会养你的。”
肖辞一字不漏地听完,低头笑了笑。
过了好半晌,他才说:“小气。”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悬月倒挂人间,散落在微波粼粼的牡丹江上,遥似一团碎银。
过了柳月桥,往南边走去,便是乘月茶苑。
若论盛京现在最出色的茶馆是哪一家,它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乘月茶苑自平地而起,占有五层之高,各有飞桥栏槛,珠帘晃耀,里头人烟浩闹。
尤其一到晚上,灯烛荧煌,门庭若市,来往客官纵使终日居此,仍不觉抵暮。
此刻,有人正站在门口不远处,不停对着马车拳打脚踢,仔细看去,毫无仪态可言。
这人便是赵沅。
她刚从茶苑出来,没想到里头上上下下数十张嘴,面对金子依旧三缄其口,不为所动,连一点消息也套不到。
不过很快,赵沅又冷静了下来。
左右不过是一群店铺伙计,就算知道些什么,大多数只是无关重要的消息,实在没必要把精力浪费在这里。
纤纤玉手拨了拨弄乱的发丝:“云雁身边是不是有个丫鬟?”
见蔷薇点头,赵沅看向流影吩咐:“她肯定知道不少消息。”
“等赏菊宴那天,我想办法分开她们,你趁机下手,逼问她关于云雁的一切信息。”
“要是她不说……”女子默了默,目露凶光,“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