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门前的热闹场景一点也没影响小院。
颜衿刚踏出房门,门外的陈大壮、谢霖、张秀娥三人顿时双眼瞪圆,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瞧见太阳从西边升起。
三人望向花楹,满脸写着“这到底怎么回事”。
花楹心虚地别开眼睛,仿佛在说“我不知道,别问我”。
最后,在对方满是压迫的眼神攻势下,她受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连忙小跑上去,推开院门。
哪怕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还是不免被门外的景象刺激到。
这一刻,门口冷清如平日。
除了那顶孤零零的,只容一人坐得进去的小轿子,以及周围站着的四个国公府小厮外,再无一人。
这就是风光出嫁与自奔为妾的区别。
花楹转身跑回,扶着颜衿,嗓音有些发哑:“姑娘,他们都在门外等着了。”
“好。”颜衿将盖头合上,“把东西带上,出门。”
丽影自院门后渐行渐近,四个小厮一抬头,后背蓦地一凉。
小声交头接耳:“我没眼花吧?这颜色怎么看也不像粉红……”
“夫人明明吩咐我们来接大少爷新纳的小妾,可她的打扮根本不是妾室的打扮,我们会不会来错地方了?”
不一会,有人出声:“你是云雁姑娘?”
颜衿停住脚步,红盖头下神情如常:“如假包换。”
当中一个小厮皱眉喝道:“你是妾!妾怎么能穿正红呢!赶紧回去换一身!”
颜衿不予理会,挑衅一笑:“这可是荣国公夫人特意送来的,我怎么就不能穿?”
说罢,花楹便按吩咐,将铜箱子递了上去。
几个小厮瞅了一眼,当即讶然。
面前箱子确确实实是翟清兰的衣箱。
难不成穿这件嫁衣,真是夫人的意思?
他们似乎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到端着衣箱的女子说:“各位大哥别再阻拦了,赶紧让我家姑娘上花轿才是。”
“误了时辰,小心肖指挥使罚你们。”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对面几人面色急剧变白。
肖鼎的惩罚固然可怕,可肖辞的惩罚也不容忽视,眼下似乎怎么做,都会得罪其中一方。
一番权衡轻重后,小厮们直接把箱子抢了过来,再回到自己位置,准备抬轿。
花楹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拂起轿帘:“姑娘,可以上了。”
颜衿点头,提起裙摆,正准备俯身上去,横空传出一阵熟悉嗓音。
“上那顶轿子做什么?来我这里。”
颜衿刚迈出的脚步顿在半空,愣了愣,又往后收回。
盖着红盖头,纵使看不见,她也能分辨出是何人的声音。
“哎呀!”张秀娥大叫了一声,隔着距离远远打量。
就见巷子口行来一队敲锣打鼓的人马,场面简直热闹到不行。
为首之人骑着一匹通体莹白的骏马,穿着正红色圆领锦袍,身姿飘逸,春风得意。
一双常年无笑的桃花眸,此刻像是缀满星辰,一颦一动尽是脉脉温情。
她顿时激动了起来:“阿牛快看!那是不是肖指挥使?”
陈大壮闻言,从院子里探出身来,抬头看去,不免激动起来:“就是他!”
谢霖喃喃道:“这不是纳妾呀,这分明就是……”
下一刻,便见青年利落翻身下马,缓缓朝他们走来。
准确来说,是朝穿着正红色喜服的女子走来。
满城大片大片的日光,如湖水般泼洒下来,落到人间倏尔化作无数碎金子。
他垂眸看向她,俯身贴近她耳畔。
含笑的眼睛,似带难得一见的温柔:“嫁衣很合身。”
女子本能一怔,心跳骤然加快。
一旁的花楹十分识趣地捂紧嘴巴,生怕自己这张嘴因激动而大叫起来。
所以说,这身嫁衣是肖指挥使准备的?那姑娘为何又说是荣国公夫人准备的?
惊喜来得太快,以致她的脑子此刻还是懵懵的,根本转不过来。
“大少爷———”
几个小厮不明所以,只能走上前,弯腰拱手,颤声提醒:“小的们是受夫人旨意来接云雁姑娘的,可现在……”
“她是由小的接回府还是大少爷接回府?”
肖辞淡淡掠了一眼:“你们跟在后头。”
“是……是……”几个小厮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一人抬着轿子的一角,飞快地消失在眼前。
颜衿低头,隔着盖帘,瞥见身前那双乌皮靴,再往上,是绣了金线的喜服。
她默了默,伸手攥了一下他衣角,小声问:“你怎么突然来这里?”
对方没有开口。
“嫁衣我已经按你吩咐穿上了,你总得告诉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对方依旧没有回答。
颜衿有点无语:“我只是你的小妾,总不能穿成这样去国公府?再说了……”
她还在问个不停,冷不防耳边传来一阵笑声,紧接着是一句让她脸红心跳的话。
“难道你就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颜衿神情顿时一僵,满脸不可置信,正欲掀盖头的手突然被人牢牢握住。
肖辞温声道:“那么着急做什么?”
“待会大把时间看,误了吉时不好,抓稳了!”
颜衿:“………”
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正当她神思烦乱之际,腰肢骤然一紧,随后脚尖凌空,有人圈住她的腰,稳稳落在马背上。
身后靠着的是炙热的体温。
花楹眸子转了转,尽是疑惑。
看着二人骑在同一匹马上,未免太过招摇。
她上前问:“大人,不坐花轿吗?”
“不了。”肖辞边说边圈紧怀里女子,“我得让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
“阿衿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话音一落,不仅谢霖、陈大壮等人惊住,就连颜衿也讶然了好一会。
肖辞这番话说得很是认真,却让她听得心慌意乱,一张脸烫得都快比红盖头要红。
她抽出被他圈紧的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脸蛋,小声嘀咕了一句:“哪来的明媒正娶?”
殊不知背后那人听得很是清楚,握着缰绳的手一松。
紧接着,她的手又落回他滚烫的掌心。
耳边传来轻浅的呢喃:“你想反悔?”
青年摩挲着她白嫩纤细的手指,语气似乎很平淡,却隐隐透出一点慌乱:“我怎么记得……”
“那日在船上,你不仅亲了我,还信誓旦旦说不后悔的……”
“怎么我现在负责了,来娶你了,你反倒怕了?”
“这不一样……”颜衿低头,看着缠绕在一起的双手,以及怎么看都像是出自同一匹布的嫁衣。
所以他是早就想这么做了?
她晃了晃脑袋,抛却心里杂思,小声说:“明明我们当时谈的是交易,你只需纳我进门就行,不必这样做。”
“你也知道,我的出身根本配不上你,还会给你带来……”
肖辞掌心突然一个用力,直把女子未说完的话打断。
他凑近,下颌靠在她颈窝旁,低语道:“我都不怕,阿衿怕什么?”
“反正今日过后,整个盛京的人都会知道,我喜欢你。”
“阿衿,我喜欢你。”肖辞说。
这四个字,青年说得如此坦荡,如此赤裸裸,那双盛满笑意的桃花眸毫不掩饰。
原先那条误入春池的小舟一下子漾起了更大的波浪。
短短的一瞬间,令她心绪起伏不定,一下又一下,猛烈跳动。
颜衿喉咙发紧。
原本想说些违背内心的话,然而这一刻,竟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身后的这个人,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刻意避开,一次又一次违背自己心意。
但此时此刻,她突然不想再这样做了。
他是天之骄子,是大晋最年轻的三品官员,是荣国公世子,是人中龙凤,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可现在,他却卑微地自降身份,剖开了胸膛,把自己那一颗炙热又真诚的心,摆在她面前。
在她耳边温柔地说:“我喜欢你……”
所以,她不想再自我欺骗。
那些曾经不可控制的动心,正在一点点往回游,慢慢装满那颗小小的、热热的、跳个不停的心脏。
在他递给她帕子的时候,在他背她的时候,在他冒险给她造“云雁”身份的时候,在他为她讨公道的时候,在他火烧董文旭官船的时候,在他给她撑腰的时候……
或许更早,早在五年前,他从杀手手中救下她的时候……
就已经埋下了缘分的种子。
“肖辞……”
“嗯?”
“有的。”颜衿说。
这二字是在回应他那句:“难道就一点喜欢都没有吗?”
有的,她也有那么一点喜欢。
颜衿嘴角弯了弯。
忽而松开发僵的手指,尝试着慢慢向他靠近,小心地、轻轻地挠了下他滚烫的掌心。
回应她的,是拢得更紧的温暖。
………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国公府里骤然响起的一声惊呼,将这座府邸表面之下的平静彻底打碎了。
有人急匆匆地拐过走廊,直往书房跑去。
“嚷嚷成这样,成何体统!”坐在书案前的中年男子一顿呵斥,却听到来人继续道。
“大哥竟然罔顾国公府脸面,越过爹娘之命,当众变卦,将纳妾改为娶亲!”
“他要迎娶一个毫无权势的平民女子为妻!”
肖承武越说,语气越是激愤:“细细算来,现在人都快到家门口了!”
话音刚落,门外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迎亲的队伍绕了一大圈,终是往国公府的方向走来。
待肖鼎听清到底发生了何事后,顿时气得上气不接下气,额上青筋跳动。
他怒吼:“混账东西!”
原本松口让云雁做妾,已经是他能容忍的最大程度,结果现在莫名其妙成了正头娘子。
他怎么能接受!
肖鼎厉声下令:“吩咐府上全部护卫,守住国公府正门,绝不能让云雁进门。”
他的儿子,要么不娶,要娶就得娶对他仕途有利的。
不一会,冯管家哆嗦着跑来禀告:“老爷,府上的护卫全数被大少爷控制了,我们没人了……”
“孽障!他真当国公府是他的家不成!”肖鼎“嚯”的一下站起了身。
想了想,一把抽出挂在墙上的利刃:“走,随我去正门!”
“娘,有好戏看了,快走!”这一刻的肖承武,心里不知有多得意。
连带着一旁的肖承文,亦是如此。
原本肖辞纳妾,他们还有些担忧。
可现在突然要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子为妻,这不就等于把世子之位拱手让给他们吗?
肖承文笑道:“娘,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翟清兰自刚才开始,一直没说话,眉目拢着数不清的疑惑。
人还没进门,云雁不仅从妾一下子坐到正妻的位置,还把父子的对立关系挑到了极点。
兵刃相向,那是迟早的事。
这一颗棋子,真不愧下的好。
这一切,于他们一行人而言,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
然而这一刻,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她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