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依旧很猛,晒得人神色焦灼。
章春回拍了拍衣袖,直接追了上去,见多番挽留颜衿留下都无果后。
又匆匆踱步走到药柜前,取出了一个白瓷瓶,笑眯眯地递上去。
“这是治疗疱疹的内服药,我瞧着对姑娘的病极好。刚才只顾着闲聊,一时忘记给姑娘了。”
“姑娘记得晚膳后吞服,最晚也得在戌时前服用,切莫误了药效发挥的最佳时机。”
正在抓药的阿豪听见门外响起的声音,手中动作迟滞。
又转头瞄了一眼方才章春回取药的柜子,疑惑不已。
这药能治疱疹?
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与此同时,门外的颜衿低头凝视了几秒,神情平静地接了过来。
寒暄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转身离去。
章春回见黑衣女子已走得有些远,唇角慢慢泛起一抹阴鸷的笑意。
隔着一大段距离,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
夜幕低垂,凉风萧瑟。
郊外的某处破庙门窗虚掩,烛火朦胧。
里头的黑衣女子在做些什么,处在外头的章春回一概不知。
从夕阳西沉到月挂树梢。
他时不时探头往里瞅去,又怕动静太大被发现,只能踌躇地掰着手指,等待着时间的到来。
此刻应是戌时无误,如无意外黑衣女子已经服了药。
章春回心中大喜。
鬼鬼祟祟地往破庙门口挪去。
才刚从树后迈出半步,沉寂的荒野蓦地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嗷———”
“嗷嗷———”
“嗷嗷嗷———”
是狼的叫声!
章春回心头猛颤,双腿不自觉地发软,剩下的半步怎么也迈不出去。
还没能等他回过神来。
下一秒,好几个黑影突然从眼前晃过,团团围在了破庙附近。
他定睛一看,果然是狼!
破庙周围竟然来了好几头壮如豪猪,满嘴血污的狼!
远处藏着的章春回霎时脸色苍白如纸。
生怕到手的赏金就此打水漂,又怕自己会沦为野狼的填腹之物。
他不敢上前确认,也不敢再待在此处。
全程屏息小步后撤,待退到安全距离,想也没想就拔腿跑去通风报信。
………
清明时节,盛京雨水便多了起来。
雨丝飘摇,朦胧扰人,却挡不住八卦之人的好奇心。
时不时有人手擎骨伞驻足在杏林医馆门口。
嘴里咕咕叨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走之前还得啐上几口。
有些胆大的,直接堂而皇之地站在医馆门前,骂骂咧咧地说让章春回滚出来。
阿豪只能将门掩上,徒留一条只容一人进出的小缝。
章春回身在何处,他一个打工的药铺伙计又如何得知。
一夕之间,他们之所以举动会如此异常,皆是因为得知了昨夜章春回告发了逃婚女子踪迹,发了一大笔横财的消息。
按理说,告发拿赏金本就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但偏偏这次的对象是未经证实的逃婚女子,还是一个无依无靠,又身患重病的瘸腿女子。
这些议论之人本就是市井里的弱者,因此更加倾向于弱者。
特别是在得知章春回为了赏金见死不救之后,更为愤恨不已。
原来昨日深夜的搜捕,除了郑勇一行人之外,破庙附近有几个胆大的村民听到动静,也悄悄跟着前去凑热闹。
待他们赶到之时,破庙周遭一片死寂。
空气中残留着浓臭的血腥气,时不时传出断断续续的啃咬声。
他们震惊不已。
时间都过去了那么久,为何里头还会有奇怪的声响?
郑勇抬手,随意点了几人上前探看。
那几人点燃了火把,蹑手蹑脚地推开一丝门缝,把头凑过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瞬间被吓得魂都要掉。
破庙的最深处,几头长得凶残的野狼正围着什么东西,大口大口地撕咬着。
哪怕平日里见惯血腥场面的他们,此刻也不敢贸贸然发出一丁点声音。
待交换眼色后,小心翼翼地挽起弓驽,将锋利的箭头对准了正在蚕食的野狼。
可是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里头的狼已经有所警觉!
“嘶———”
“嗖———”
“咔———”
一场人兽混战后!
死的死,伤的伤。
不论是狼,还是人。
郑勇一手压住胳膊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一脚踢开面前碍眼的狼尸。
犹豫了好一会,才往里走去。
边走边吩咐:“给我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她肯定躲了起来!”
剩下的人听到命令,举着火把四散开来,忐忑不安地往里走去。
待走近了,才发现原先野狼聚集的地方一片惨状,光是看一眼就直叫人作呕。
周围混杂着一些粘稠又血红的肉状物体,其上还粘连着几块碎得不能再碎的黑布,东一块,西一块地洒落在地。
甚至还有几根被咬碎了的骨头……
“这是什么恶心东西!”有人叫出了声。
“野狼有成群捕食的习惯,这应该是它们捕来的猎物!”有人回了一声。
这番动静引来了众人的围观。
看着看着,有人受不住晕倒在地,有人当场吐了起来。
也有人胆子比较大,直接选择无视。
越过这些血污,谨慎地绕了好几圈,甚至连犄角旮旯也没放过。
“老大,没有找到人!”那人扫了一眼章春回,质疑道,“你该不会是在骗我们?”
“不可能!”章春回一听。
生怕已到手边的赏金飞走,连忙从角落钻了出来。
抢过话茬解释:“我亲眼看着她进来的,而且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在破庙里,怎么会找不到?难不成她会飞了不成?”
况且他给她的药,只要吃下去,不出片刻便会发挥效果。
浑身疲软,连挪动都成问题。
况且他的药没有几个时辰是绝对散不了药效。
她怎么逃得掉!
那人听了听,嗤道:“这里也就丁点地方,连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也没有,你说她还能躲哪儿?”
章春回被说得噎了一噎。
但他对着这一群凶神恶煞又不知来历的人,不敢轻易将下药之事说出来。
想了好一会,才寻到借口。
他一拍大腿,激动道:“我们方才一路沿着官道过来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三更半夜,她一个女子难不成还敢抄小路逃跑?她肯定还在这里。”
话音刚落,周围静了静。
你觑觑我,我觑觑你,似乎都赞同这个说法。
但不过片刻,又立马浮现疑惑。
既然还在这,那人怎么凭空消失了?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
偏偏这时,一阵阴风穿过罅隙。
时急时缓,吹得破窗帘子簌簌作响。
地上树荫摇曳,黑沉斑驳,甚为恐寂。
当中有人灵光一闪,直愣愣地看着地面毛发,嘴唇颤抖地问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你们看那……她该不会被狼吃了吧?”
发颤的声音落地,众人心下骤寒。
胆战心惊地循着指尖的方向看去,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某个较为大胆的人,走了过去蹲下。
将脚边随处可见的黑色毛发捡了起来,又凑近闻了闻。
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好一会。
忽而抬头,目光瘆人。
他道:“这看起来确实像人的头发,而且上面还残留着女子的脂粉味……”
有人立马噎道:“这么说……她被狼……”
一时间,在场众人全都汗毛倒竖,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
眼下再看面前惨状,只觉凄凉和恐怖。
一个女子,竟然被野狼活活咬死了!
原先尾随而来,潜藏在暗处的几个村民意识到事情不妥后,立刻调头赶回去报官。
毕竟出了人命官司,还是被狼吃掉的人命官司。
这并不是一桩小事。
这是关系整个村子的大事。
要是不把暗处的狼灭掉,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会沦为狼的口粮。
与此同时,安静了须臾的破庙,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老大,你快过来看看!”
说话之人壮着胆子给某头狼尸翻了个身。
诧异道:“这不是董大小姐的贴身匕首吗?怎么会在这?”
听到动静的郑勇也没顾身上的伤,连忙走了过来。
低头一看,原来是头血肉模糊的狼。
它的肚腹正插着一把缀满红绿宝石的匕首。
身上全是被尖刀捅穿的血洞,皮肉翻开,密密麻麻,令人心惊。
奇怪的是,这头狼并不是他们杀的。
所以在他们来这里之前,确实有人被狼群围攻了。
只是这人用匕首殊死搏斗,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郑勇神情凝重。
蹲下身,将匕首拔了出来,定睛看了好一会。
刀刃瘆寒,见血封喉。
这确实是董嘉柔的匕首。
只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有人喊出了声。
“老大,这里也有发现!”
说话之人指着地上沾满斑斑血迹的东西大喊:“看起来应该是个包袱!”
郑勇将匕首收好。
起身走了过去,抽刀一下子挑开了脚边的包袱。
章春回见状,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抬头看向郑勇。
发现他面色凝重,似有古怪。
这副神情……
究竟看到了什么?
章春回循着视线往下。
定睛一看。
里头是一件粉色衣裳,一些碎银,一罐药膏和一张户籍文书。
他心中急跳。
指着里头的药膏大叫了起来:“这……这就是今日来我铺子里买药的姑娘的包袱。”
“这罐药膏还是我亲手给她的。”
说着说着,章春回瑟瑟地捂着嘴:“这么说,她还真的被狼吃了……”
郑勇将目光从章春回脸上又移至包袱。
凝神细察片刻,弯腰捡起了户籍文书,翻开。
其上清晰明了地记录着此人的身份。
正是客栈掌柜所提的黑衣瘸腿女子荆妍。
先前仅凭钱茂财的只言片语,他很难断定这个荆妍就是当日指证董嘉柔的黑衣女子。
但有了这把匕首,有了这些证物,还有章春回这个人证,再加上面前的一片惨状……
他已经可以断定指证董嘉柔的女子确实葬身狼腹,倒也省得他们继续大海捞针。
不过一会,便整顿人马,折返回去交差。
只是还没能等他们走出这个门,破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切又凌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