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
林氏的声音带着哽咽:“怪我当初没有听您的话,非要嫁给苏廷贵,如今落到如此地步,是我咎由自取。”
“哎!”
周老夫人长叹一口气,“人这一生啊。难免有走错路的时候,你那时年少,受你爹娘兄长保护,看不清人心险恶。”
“唤我姨母吧。我记得那时,你唤我姨母,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见,却改了称呼。”
“我爹被贬,我是怕……”
“怕什么,你爹是忠贞为国之人,老身到了如今的年岁,难不成还怕你连累我不成?”
老夫人的声音中气十足,言谈间对林氏满满的袒护之意。
林氏感动得再次落泪,开口,深情唤一声:“姨母。”
“好。”老太太牵住林氏的手,“你太瘦了,要好生养着身子才是。”
“李大夫,烦请您给林氏搭脉试一试。”
苏蔓蔓站在门口候着,听着里面的动静,并未主动打扰。
倒是门口守着的嬷嬷,见她来了,忙进去通传。
随即,周老夫人的声音传来,“蔓儿丫头来了,怎么还待在外面不进来?”
她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说话时总是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门帘一掀开,苏蔓蔓低头,紧走两步,迈入屋内。
素雅简单的香房,靠窗户处有一个软榻,榻上放着一张矮桌。
两人隔着桌子坐在软榻前,旁边一身灰色袍子的老者正弯腰低头,为娘搭脉诊病。
此人,正是在前殿出手救治苏娇娇,反被指责的老大夫,李源。
屋内人都禁言,心情紧张地候着李源诊脉结果。
苏蔓蔓抬眸,偷偷望着周老夫人。
她穿着一袭深色的长袍,绣着精致的花纹,简朴而不失庄重。
一头银色的发丝洁白如雪,梳理得一丝不苟。
那张慈祥的面容上,布满岁月的痕迹,却更加了几分儒雅的气质。
一双眼,深邃明亮,看透世间的繁华与虚妄,显得特别睿智。
眼前的周老夫人,是她前世的恩人。
记得娘去世后,苏廷贵一声令下,丧事办得特别简单。
即便再简单,礼部侍郎的正妻,也该给一副好棺木。
当时,她身子弱,挣扎着跑去坟地,他们竟然一张草席,便要将娘的尸身草草掩埋。
她又急又怒,想问爹要银子买一副好棺木,苏廷贵躲着不见她。
柳姨娘拦在苏府大门口,冲她破口大骂:“毁了苏府清誉的贱人,你爹与你已断绝父女关系,你还跑回来作甚。”
她招呼一群人,将她拖拽着,扔出去。
最后,是周老夫人亲自来,置办了一副好棺木,领着她,办理了娘的后事。
这份恩情,她怎么能忘啊。
她回忆时,李源收回诊脉的手,斟酌一下,开口道:“夫人体内之毒入体时间长,十分刁钻,恐一时半会难以解除。”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李大夫,难道连你也无法解吗?”
周老夫人神色失落,眸色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表的痛意。
“老身总觉得,她还这么年轻,总还有救治的机会。”
“回老夫人,回春堂那个邬小子,这个月已经寻过我好几次,关于解毒之法,我们也商讨研究很久。”
邬孝文是医药世家,从小跟随祖父父亲去各府中瞧病,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所以,京师各府中的老人,都将他当成自己晚辈般看待,称呼上也随意些。
李源如实回答:“暂时只能靠药物先压制住毒素继续扩散,延缓毒发。”
余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林氏的寿命恐不足一月。
李源如此说,周老夫人心知再无反转可能,一颗心更加痛了。
她拉住林氏的手,忍不住落泪“我与你娘是手帕交,我看着你长大,如今你娘在千里之外,无暇顾及你。你如今的身子又如此……”
说着说着,她开始流眼泪。
一旁的李源忙插话:“老夫人,您身子要紧,千万要控制自己情绪,莫要大喜大悲!”
“老身知晓要控制情绪,可苏廷贵那小儿干下如此事情,让老身如何控制?”
周老夫人越说越气,眼泪也顺势往下掉。
苏蔓蔓心知,老太太的身子也不好。
前世,娘去世一月后,老夫人也突发疾病过世。
后来她入宫后,认了师父。
师父曾经提及,老夫人发病时,他在场。
她乃脑中血液瘀滞,情绪激动时,导致血管破裂,脑出血,救治不及时才去世的。
记得,她曾经十分惋惜道:“若是放在我们那个时代,一个简单的颅脑手术即可解决的事情。”
后来的五年间,她们寻来一笼笼老鼠,特制了很多刀刃,先在老鼠身上动手,一次次练习后,再运用到人的身上。
前世,在老夫人去世数年之后,她成功掌握了救治方式,也曾救治过上百人。
苏蔓蔓缓步上前,深深行一礼,“老夫人,我娘唤您一声姨母,我便唤您一声姨姥姥,可好?”
周老夫人止住泪,顺势拉住她的手,上下一番打量:“你便是苏蔓蔓,老身记得你满月时,还抱过你。”
“眨眼间,你长这么大了。模样儿倒是长得标志。”
她不吝赞美她。
看看林氏,又看一看苏蔓蔓,想起曾经的故人,又忍不住抹眼泪,“你从外地归来,你娘有伴了,你祖母也该放心了。可就是你娘的身子……”
一提及此事,周老夫人便心疼。
“姨姥姥,莫要伤心,我向您保证,一定会寻到办法,为我娘解毒。”
她说此话时,眼神纯净,语气笃定,竟让人莫名产生几分信任。
李源忍不住打量这个小丫头,内心叹息。
一个黄毛丫头而已。
爱母之心,人人有之。
可并非一片孝心,便可化为解毒之药。
他向老妇人拱一拱手,再不多言,退下了。
室内安静了一会,周老夫人将苏蔓蔓又拉近了一些。
窗外一缕光线照进来,落到她的脸上,右脸颊上的那个青紫印便显得很清晰。
“这是……”老夫人双眼一瞪,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谁打的?”
林氏一听,低头委屈抹眼泪。
周老夫人一下明白了。
“他苏廷贵算什么东西!”
周老夫人愤愤然地骂一句,“看林府失势,便敢如此糟践你们母女。”
“姨母当心身子,莫要恼怒。”
林氏帮着她顺气,反过来开解道:“还好蔓儿终于回来了,我是想,给她寻个好姻缘,我这一辈子毁了,蔓儿还年轻啊!”
周老夫人人精一般,此时明白过来,今日林氏忽然鼓足勇气来见她的原因。
她推开林氏的手,神色顿时淡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