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越尚属首次在李意这里用餐。
看着桌上的一些从未曾见过新奇菜品,忍不住开口问道:
“仙府,这些菜肴为何不曾在仙家酒楼见过?”
“竟然香气四溢,让人口舌生津。”
李意见到淳于越正在吃卤蛋,略略的解释了一下:
“此物乃是岭南一带的香料所制。”
“咸阳没有足够的香料供应,故而仙家酒楼暂时无法售卖。”
淳于越闻言微怔,旋即又想起了今日在这里喝到的茶。
不由得感叹道:
“没想到岭南这等偏远之地,竟然还有这样的食材。”
不远处的嬴荣禄听到后,则是相当赞同的附和道:
“仆射,据方士们所说,岭南还有很多美味的水果。”
“特别是其中有一名为「荔枝」之物,十分之甘甜。”
“奈何存储不易,如今又只是春季,尚未成熟。”
“我等是无缘品尝了。”
淳于越听到后也不由得有几分向往,口腹之欲渐渐升起。
不过很快就压住了......不行,为了身体考虑,每日用餐需适量!
不然如何能活到十年之后呢?
淳于越望着满桌子香喷喷的菜肴,终究还是十分克制的浅尝辄止。
君子需要懂得取舍,口腹之欲虽然让人难以抗拒。
但是为了日后能够见证小康之治......这点欲望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
李意见淳于越竟然只吃了一点,不由得一愣,他依稀记得淳于越可是仙家酒楼的“顶级贵宾”。
所谓“顶级贵宾”,就是在仙家酒楼花销的极大的贵族们。
大到什么程度呢......像李意这种甩手掌柜,都能在仙家酒楼的“财报”上看到淳于越极其靠前的名字。
可见其消费能力有多强。
李意暗自嘀咕了一声:
「看来当真是君子啊......这就是克己复礼吗?」
「面对美食,我还是做不到啊......」
——
一旁的嬴荣禄见到淳于越竟然只吃这么点儿,倒是颇为关心的主动开口道:
“仆射,您的身体不舒服吗?”
“竟然只吃这么一点儿?”
“晚上不会感到腹中空虚吗?”
“还是多吃一些吧。”
李意见小吃货弟子竟然主动关心淳于越,不由得暗自点头:
「不愧是我的弟子,还懂得尊老爱幼,不过淳于越这显然是在保持君子该有的礼节,荣禄你这明显是多虑了啊......」
似乎是为了验证李意所想,淳于越当即开口道:
“公子多虑了,老夫如今年事已高。”
“医师言老夫患上了「富贵病」,如今需得控制饮食。”
“仙府前两日不是还发行了一本名为《公共卫生与健康手册》的医书吗?上面提及老夫这种情况应当少食多餐。”
“不然如此仙家菜肴当面,老夫怎会只吃这么一点。”
淳于越一边说着,一边微不可察的咽了咽口水。
李意:“......”
好叭,不愧是为师的弟子啊......眼力现在比为师都强了。
——
酒足饭饱之后,淳于越请教了李意几个问题后同样也告辞而去了。
他需要着手准备今日和仙府商量好的后续事宜了。
和儒生们来一场公开的辩论。
虽然主体上已经敲定的差不多了,但是在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淳于越还是需要去考量一下的。
——
在淳于越走后,今日一直没有什么言语的凌风方才来到李意身边。
脸上呈现出一抹敬重之神色:
“巨子,风此前乃楚墨中人......常以帮扶弱小为己任。”
“一直恪守家师家父以及墨子之言,行兼爱之举。”
“然而却发现兼爱非攻,实在太过艰难。”
“我爱世人,世人却不爱我。”
“恃强凌弱,固然可恶。”
“但弱小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甚至楚墨之中......亦有苟且之徒。”
“人心叵测,难以辨别。”
“我今日救助之人,明日却可能想要取我之性命。”
“彷徨之时,也曾怀疑兼爱世人是否真的正确。”
“只觉身在黑暗......寻找着一条望不到尽头、难辨其大小、甚至不一定存在的崎岖道路。”
“但是家父的教诲,以及墨子所言的世界,亦是我心中所向往。”
“此种矛盾之情,常常充斥我心。”
“巨子今日所言,让凌风往日之迷惘困惑一扫而空。”
“一条有些明灯指引,清晰见到的道路......摆在凌风之面前。”
“兼爱非攻,再非可望而不可即也。”
“今日风已将巨子所言一一记录,日后亦将传于诸多墨者之中,我等必会为打造巨子所言之盛世一步一步努力。”
......
凌风一连说了一长串的话语。
听得李意不由都有些沉默。
本想开口说一些什么。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开得了口。
这凌风......邓陵风,显然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只不过她一直没有在众人面前展露过罢了。
比如楚墨其他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还有其父其师为何不见其人?
邓陵氏好歹也是一不弱的贵族,总不能只剩她一个了吧。
这些东西她自己不愿意说,李意自然也不会去问。
毕竟能让一个人不愿意提及的故事,那么多半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
见此刻的凌风眼中满是希望,再不复往日“面瘫”之相。
李意最终还是没能够出言打击她。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因为她所期望的这个世界。
在李意看来......几乎很难实现。
虽然今日,李意在李斯和淳于越面前,将未来描述的无比美好。
只需要百来年的时间......百姓就能够衣食无忧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壮有所用。
但是李意自己......其实对于未来的走向,亦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李意之所以说那些规划,给淳于越和李斯听。
更主要的还是为了能够让他们放下“门户之见”,让日后的发展能够更平稳快速,不要想着“窝里斗”。
——
毕竟......有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贯穿着整个历史:
“血,只有刚流出的时候会是红色的......结痂以后就慢慢变黑了。”
李意有信心在自己存在的这段岁月里。
一切都能够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也有信心在这段岁月里,做到让大秦的百姓衣食无忧。
达成自己所言的一阶段、二阶段甚至是半个三阶段。
但是如果自己不在了呢......
人的欲望,最经受不起考验了。
哪怕是在正确的道路。
没有一个自上而下的强大意志为主导的话。
王朝从中高层出现腐朽,这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就算有一个强大的意志,隐藏在暗处的问题依然会存在,只是不会浮现在表面。
从而能够呈现出整体和谐。
人对于特权的向往,是难以轻易磨灭的......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汰......
这种广泛存在于自然世界的情况,在人类中同样存在。
平等,反而才是违反自然的一种现象。
而这也是人和动物不同的地方。
人,是能够违反本能行事的。
而动物却是依托本能行事的。
这并不是说李意认为人性本恶。
李意认为本性无善恶之分。
主要还是被后天环境所影响。
后天的良知引导的善,以及后天的欲望所诱发的恶。
此二者交织之下,构成了一个人的整体是非观。
欲望促使社会的进步,良知维护社会的稳定。
欲望太强,良知不再,社会失衡,秩序难存。
良知太强,欲望不再,社会停滞,进展迟缓。
两者,就如同阴与阳一般,是相互促进的。
前者是普遍现象,后者难以出现,真要出现了也不一定会是好事......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其维持在一个动态的平衡之间。
——
所以,基于此等观念的李意对未来亦没有把握。
消灭不平等,那就需要消灭欲望。
而消灭欲望,社会进步又会陷入迟缓。
除非真能达到极致的繁荣。
但是这样的世界......李意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样子。
他也不知道是否真的会存在这个极致。
因为人的欲望,从他已知的情况来看:上不封顶......
发展的越好,欲望也越多。
就像一开始的人们,最大的愿望其实只是想吃饱。
当都能吃饱后。
却又想着能吃好。
能吃好后,又会开始想着能用好。
各种各样的阶级,也是因此孕育而生。
资源是有限的,欲望是无限的。
——
但是李意觉得。
还是应该给墨家这一众理想主义者......一个希望。
自己默默承受这个现实问题比较好。
至少......有他在,有陛下在,还有小荣禄在。
凭借李意对嬴政和嬴荣禄的了解。
未来这几代的人,全部都是能够活在希望之中的。
只要能培养出足够多的“后来者”,未来也许未尝不可能真的实现自己所言的世界。
绝对公平,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只要能做到一定程度上的相对公平,做到阴阳平衡。
那么便可以持续的正向发展了。
——
而且......李意觉得自己的论断,也不一定就当得准。
未来会发生什么,终究还是难以判定。
毕竟,穿越这种情况都出现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也许老天确实就是让自己改变这一现状呢?
不能完全都以自己过往的经历来推测。
如果最后还是变成老样子,历史还是循环播放,那自己和嬴政不就白忙活了。
老天总不会单纯是让自己穿越过来活受罪的吧?
李意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
——
“老师,你在想什么呢?”嬴荣禄注意到老师半天不说话,有些好奇的道。
李意听到后,笑了笑:
“老师啊......在想长公子他们什么时候能从西域归来。”
嬴荣禄听后眨了眨眼睛,随后点了点头:
“弟子平日也时常在思索兄长何日能够归来。”
李意拍了拍嬴荣禄的肩膀,调侃道:
“怎么?荣禄你开始想念西域的特产了?”
此前西域送来诸多水果,早就被师徒俩给吃完了......
而且就算没吃完,放到这个时候也坏了。
如今留下的也就是一些种子了......呃,还有驴和骡子。
嬴荣禄听后却是摇了摇头:
“近来仙术府关于从橡胶草内提取橡胶的技术已经颇为完备了。”
“使用此物对蒸汽机进行密封,可以提高极大的效率。”
“只是受限于数量实在有限,所以无法生产。”
“当初所带来的一整批材料,都已经消耗殆尽了。”
“而关中各地需要种植粮食,不可能大规模种植此物......”
“毕竟老师您也说了,粮食才是国之根基。”
“所以荣禄时常在想......若是兄长能够早日归来,说不定便能开始生产了。”
李意听到荣禄的话语,一时间都有些发愣:
荣禄啊,你变了。
你变得越来越像你父皇了......
曾经的小吃货,越来越正经了啊,这样来看我当得上是是教导有方。
陛下,后继有人了啊。
就在李意如此感慨之时,嬴荣禄又来了几句:
“如此一来,蒸汽车的速度肯定能够更快。”
“到时候荣禄就可以轻易前往西域。”
“想要什么样的水果,都可以吃新鲜的了。”
李意:“......”
好吧,荣禄你还是很有独属于荣禄的特色的。
虽然还是小吃货,但是却不忘发展。
我这因材施教,很是成功啊!
我这也是......后继有人了啊。
——
西域。
冒顿带领着一众败兵之将。
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是找到了一条可以饮用的河流。
当然,其实也没花多少时间。
毕竟危须本就是依靠着河流而存在的。
冒顿等人,也就是绕了一点路而已。
一干人马。
在见到河水之后,那叫一个泪流满脸。
全都急冲冲的冲了过去,就连那些原本虚弱不堪的匈奴,也恢复了些许力量。
一群人趴在河流边上,可谓是好生畅饮了一番。
个个都喝了个大肚子,方才罢休。
然而就在他们刚喝饱没多久,天空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没多久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下雨了!下雨了!”
一开始匈奴们还兴高采烈的手舞足蹈。
随后又反应了过来,喃喃低语:
“可是为什么是在我们找到水源后才下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