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金夏八大酒楼之一的“清塘”,在此申时后已是门庭若市,来去的商客,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赫赫有名的官老爷,无论是出身名贵,还是身份不凡者,往往不约而同咸集于此,柳长青全身上下这一副行头,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两天前还是个流离失所的叫花子,而对于他自己来说乔装打扮在多年前早已是轻车熟路。
“呦,这位爷看着眼生啊!”
“怎么,不欢迎?你们金夏就是这么招待人的?”
“瞧您说的,贵宾一位,里面请!”
店小二向里面招呼着,只见几位花枝招展的陪呐(nè)立刻簇拥着柳长青行进至楼上的隔间,而他却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倒显得有些不解风情,谁让他不是真的常常光顾这种地方。
“好了好了,就留你们三五位。”
柳长青做出一脸享受的样子半躺在摇椅上,摆摆手示意让多余的几位陪呐拿上赏钱离开,按照规矩,她们只有陪酒才可以向客人索要赏钱,所以那几位姑娘起初还一副蛮不情愿的样子,直到柳长青甩出一大把铜板后,她们又喜笑颜开地拿上赏钱跑走了,毕竟不玩命喝酒又能拿钱,谁还能不识趣。
“我呢,不是个嗜酒如命的人,我喜好多品少饮,你们几位,只需把这酒楼卖的最好的几种酒,每种各打三盅,我喝两盅,你们喝一盅,赏钱嘛,自然是不比前面几个少!”
姑娘们听罢,欢天喜地地纷纷散去斟酒来,仅几息的功夫,六种共十八盅酒就便整整齐齐被摆放在柳长青面前的桌案上。
“如此甚好,我们边喝边聊……”
之后的三个时辰里,柳长青一面喝酒,一面和陪呐们谈天说地,只不过,话题的起始,总是他向姑娘们一一打听每种酒的来历,当前的销量,客人的评价,若是大家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便下座凑到别家的座前细细询问,和别人争辩讨论。
……
“嗨,您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好嘞,再会,一定再会!”
金夏城没有宵禁,子时的更已敲过一刻,打道回府的人群也近终了,柳长青嘴上说着不嗜酒,但奈何他满场乱逛,这蹭一壶,那蹭几盅,再加上他自己点的那些,算起来也是喝了不少,此刻,他结完账正和掌柜道别,今晚他最大的收获,就是从掌柜这了解金夏整个酒业的布局,最令他意外的是,这个行业被官府高度重视,有了政策的支持,想必对他的计划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哎呀!”
“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花家的大小姐吗,好久不见了,代我向花掌柜问声好!”
柳长青前脚迈出“清塘”的大门,后脚就撞上了出来寻他的小尘,店掌柜同时也认出了她,正向她打招呼。
“原来你姓花啊,花尘?对不对?”
“还说!还说!你不看看几时了?”
“嘿嘿嘿。”
小尘随即告别了余掌柜,带着快不省人事的柳长青离开了“清塘”。
“你向爹爹借钱,就是用来做这个的?”
“诶,此言差矣,山人自有妙计,不可说,不可说。”
“唉,我可提醒你,别忘了自己许下的承诺。”
“花掌柜都告诉你了?”
小尘没有回答,把话题转向了另一边。
“晚饭吃了吗?”
“光顾着喝了,还没,你呢?”
“没有,我还以为你会早点回来的,想着……”
“那还废话什么?哥带你吃饭去!”
“这都几时了,哪还能找到吃的。”
“跟我来!”
寒风噤声,躲在高天里听起雪花飘落的声音,夜深人静处,两个脚步有节奏地踩踏在覆雪的地面,垂柳光秃秃的树梢轻抚天水河面,发出簌簌的响动,柳长青定了定心神,凭着街景判断出方向,带着小尘拐入一条小巷子,巷子的尽头仅一盏灯火未熄,灯火正下方是一个简易木架支起的蒸锅,灯火便在腾腾向上的蒸汽里若隐若现。
“果然!”
“没想到还真有地方开着啊!”
二人又加快了脚步,迅速移步至店门口,掌柜是一个中年模样的人,哼着小曲正在案板上把玩一个面团,台上整齐划一地摆放着青白瓷大碗,碗中盛放着各色黏糊糊的甜口馅料,看上去让人垂涎欲滴。
“呦,几日不见了,已经过上好日子了!”
“哪里,遇上贵人了,侥幸侥幸。”
“我就说你小子一定能碰上大机缘,你看!”
“托您的福!”
“别傻站着了,快带姑娘进来吧,看看吃点啥?”
掌柜认出了前几日常常深夜光顾他生意的柳长青,而今日再见,柳长青却摇身一变,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打扮,沧海桑田一晃而过,命运唯一可以确定的性质,就是它的无常。
柳长青和小尘应邀入座,蒸锅散发出的香甜气息十分诱人。
“那就老样子,各上一份。”
“好,请稍等。”
二人拌嘴的间隙里,两盘梅花样式的点心端上了桌,两小碗紫红色的甜菜酒酿紧随其后。
“你今天不能再喝了!”
“懂不懂啊!这是酒酿,没有酒气的,反而可以消酒!不信你尝尝!”
扑鼻而来的浓郁的酒精味让小尘对柳长青的话持怀疑态度,但她还是半信半疑的小口尝了一下。
“嗯?还真是没有酒味!”
“你看吧!”
清甜的菜汁混合着酒酿,独特而不刺口的味道弥漫开来,而后,一股直冲天灵的爽气让人清醒。
“那……那你多喝点,都醉成什么样了……”
“呐,再尝尝这个梅花烙”
柳长青把一块梅花点心递送到小尘嘴边,小尘被爽气冲的正打寒战,没多想便一口吞下。
“嗯!这个也好吃!”
大雪落在地面的声音,蒸汽汩汩吹出的声音,干柴在火中燃烧的声音,掌柜揉打面团的声音,此刻交汇成一支乐曲,在这寂静的冬夜悄悄鸣奏着,而此刻交汇的,不止声音。
二人终于在浑然不觉的对视中醒悟过来,两颗怦怦直跳的心几乎快冲破各自的胸膛将彼此拥抱,小尘红着脸低下了头,拿着筷子不停地拨弄自己面前的那盘梅花烙,柳长青也是尴尬的转过脸去,而当他看见一脸坏笑的掌柜时又愤恨的转过脸来,却没想再次撞上了小尘正打算偷看他的目光。
“咳咳,所以,你是叫花尘吗?”
“啊!嗯嗯!”
良久,柳长青打破了沉默,打算转移话题缓解尴尬的气氛,却没想突然的开口吓到了心情还未平息的小尘,惊慌失措的问答让柳长青不再开口,碗中的酒酿早已见底,他却拿起来一喝再喝,任由气氛随着大雪继续暧昧下去。
……
此后的七天里,柳长青日日如此,早早出门,又在午间归来,夜晚拜访金夏城剩余的几大酒楼,只是不似第一晚大醉酩酊的归来,十五天的时间就这样消磨了大半,距离和花掌柜约定的日子所剩无几,而柳长青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胸有成竹的模样,小尘愈来愈担心他是否能按时兑现承诺,就当第八日清晨,她正打算询问柳长青到底进行的如何时,柳长青却率先找到了她。
“我爹借给你的钱还剩多少?”
“怎么了?”
“你今天不能再出去了!”
“哦,那不行,今天我不但得出去。还要你跟着”
“又是我?”
“对,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来办。”
柳长青说罢,拉着小尘在店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为他们彼此添上一壶清茶,然后开始向她细细讲述前八天来他都做了些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这些天都在做什么,把钱都花到哪里了吗,现在且听我说,早上呢,我一般会沿着不同的街道走,一来是寻找可以张贴私人告示的地方,二是顺便活动下身体,为晚上的“作战”打好基础,午后,我也不会如你所想一直睡到申时,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怎么说,文雅一点讲算是冥想吧,就是在心里记下那些地方,还有前一天晚上在金夏各大酒楼打听到的消息,具体是什么消息,我稍后再细细讲给你,至于钱是怎么花的,想必你应该知道了,除了这套必要的衣服,就是酒钱。”
“我明白了,没想到你这人看上去吊儿郎当的,遇上正事心里还是门清的嘛,需要我帮你什么?”
“这就要说到那些消息了,你会写字吧!”
“当然,开酒楼怎么可能不会写字。”
说到这里,柳长青的目光难以察觉的暗淡了一下,但他依旧往下说着。
“嗯,所以,等下我会捡些重点告诉你,你需要帮我写下来,然后我们一起去墨坊,印成许多份,张贴在那些事先看好的位置上。”
小尘随即取来纸笔,显然,此刻她已充分了解柳长青目前的所做所想,虽然计划的拼图还有几块尚未明晰,但凭借管理酒楼多年来的经验,直觉告诉她柳长青正在谋划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行动来兑现他向爹爹许下的承诺。
“我准备好了,你开始说吧!”
“好,先在这里写上类别,对,然后在这,写上销量……”
在二人的配合默契下,所有需要的消息都按照预期整理完毕,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了一上午,而这下一步——进行告示的设计和文印,才是整个计划重中之重的一环。
“成败在此一举!走吧,我们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