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应验璇琅白日的那番话,贺楼嫦今夜果真入梦了。
璇琅又是静静守着她,他知道那个梦来了,那样一个,足以让贺楼嫦和月姬一人两念互相融合、接纳的梦……
曾经的曲径幽幽丛林草,已是篱笆墙鲜花绕;往里,是竹亭雅致、花架玲珑的小庭院;风铃雨链声悠远空灵,像是拥有着那洗涤魂灵、净化心灵之力。
两三间茅草木屋下,清冷女子素色衣裙,正起武剑影飞、衔转刀功妙。待她练完武,那眉眼精致的男子方才从屋内出来,见着她就是羞涩态。
“月姬,早。”
“嗯,早。”月姬看着他这小媳妇模样,有些好笑。
她把手中剑随意一掷,那长剑就像是自己长眼了般精确无误地入鞘,“义肢我已经给你做好了,该是时候给我解了这蛊罢。”
“……呃,月姬,”他一听,羞涩退却,他们昨夜可是、可是坐实了夫妻之事的,她……他想了很多,最后带着些试探,“那解了蛊,你便是,要离开了吗?”
“是,怎么,舍不得我?”她有意逗他。
可他却懵了,他也才突然回想起,昨夜她从一开始就明说了,他们是春风一度。
他肉眼可见地低靡起来,她也不再逗他,“放心,要走我会也带上你一起走。”
他瞬间就抬起头来,大眼亮晶晶的,莫名让她觉得,像是只,小狼犬?她摇头失笑,摸摸他脑袋,“乖。”
他反倒是拿下她的手来,放在自己脸上依恋地蹭了蹭,随后定定看向她,鼓足勇气,“月姬,我们、我们成亲好不好?”
“嗯?”成亲?这下换她懵了,她还真没想过这个。
“月姬、月姬,我想娶你,或者,你娶我也行!”他说得着急,也紧张。
“嗯,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她点点头,抽回了手,“我先去洗一下,但我回来时,你要给我解蛊。”
“……嗯好。”
后面,他给她解了阴阳蛊,也不见她给他一个准信。反倒是她,解了蛊后,恍恍惚惚的,很是反常。
他想问她怎么了,她却先问了他,有些迷茫,有些愣神,“方才那个,是什么蛊?”
“阴阳蛊。”
“怎么个讲究法?”
“种蛊之人会受母蛊所控。若母蛊无召唤,此人便是被淡化从前往事,前尘归空、心智往生;若受到母蛊召唤,会不自觉遵从,不从则施以心口绞痛、强控心智,再逼从,任己差遣。”他垂头说着,时不时看她一眼,颇有些提心吊胆。
“但是,当时此蛊尚未成熟,母蛊和子蛊,更多的是共存羁绊,我感知你,你亦感知我。”
“……嗯。”她听了,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寻着那泠泠声响而去,再无他话、再无别态。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他忐忑不安,他知道她是忆起往昔了,以一种感同身受的姿态,追忆往昔、回顾岁月。但他并不知道她的过往,她从前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一无所知。
他初次遇见她时,她就已经是月姬了,那个心疾病入膏肓的月姬,与世隔绝、一派死寂。
“月姬……”可第七日了,她还是沉浸在过去,他不由得想要打断她。
“贺楼嫦。”她靠坐在亭轩上,仰着头闭上眼,以手触铃、以心闻音;随后缓缓睁眸,“我是月姬,也是贺楼嫦,万俟。”
“那嫦娘子,你从前是怎样一个人?”他慢慢靠近她,坐在她身旁,一起仰望海棠宝盖流苏风铃。
“在获罪流放前,贺楼,是世家大族。”
“我祖父贺楼晁,是齐署的御史大夫,清正廉洁;我父亲贺楼羽,是不入仕途的文人墨客,好寒食散、簪花傅粉;我母亲洛子戈,是洛郡王之女文倾郡主,好游山玩水;我幼弟贺楼潇,方才总角,钟意之物,颇多。”
“而我,贺楼嫦,中规中矩。”
这便是月姬和贺楼嫦的不同,一个是于放荡不羁中出来的江湖教派人;一个是于繁文缛节里出来的世家大小姐。
她可逍遥自在无拘束,她却名声贞洁终生缚。
他默默听着,也介绍起自己,“我是商户万俟元的老来得子,我母亲穆氏,一落魄的老牌商户小姐,两人都很爱钱。但是,我已经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样了。”
“我年幼时,我父亲就已经老了,后面寿终正寝,倒也圆满。但我母亲年小父亲颇多,一边管着父亲的众多妾室庶女,一边打理诸多产业,积劳成疾,后又来了瘟疫,就去了。”
“最后是那邪医,炝冶老怪解了瘟疫,我也就落入了他手里。”
话罢,两人静静坐着,只余风铃随风自然,泠泠飘响。
她忽地牵住他手,“万俟,那日之事,我想好了。”
他呼吸都停顿了一下,瞬间正色,“你、你说。”
“我们成亲吧,由你来娶我。”
“好!好、好啊!”
能娶到意中人,他欣喜若狂,自己缝制两人的婚服、给她绘制打好新娘子的发饰,又马不停蹄地布置好新房。
她则是去给两人的至亲们开宗祠、做牌位,上贡上香,好生供养起来。
然后他们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吉日里,拜堂成亲了。
没有三书六礼以为典、没有宾客如云以为宴,这场婚事,从头到尾皆是这对白縠锦绣婚服的新人,唯天地之证、唯日月之诏、唯两心之倾,相持敬拜而成。
想是,至亲在天之灵,犹唱:
凤卜愿知足起家,俪福定无涯,合欢恰喜联双壁,偕老真堪赋六珈;鹿驭不惭才自赡,鹏程共振愿何奢,海东此日鸳盟在,合舆神州作蔚霞。
此证!
……
他们婚后,她习武之余,初渐莳花弄草、制琴弹曲和煮茶书画。他的花架盆栽里,不再是单一的药草类,点滴中皆见着她钟意的花草茶树。
他们两厢忙相顾笑、缱绻间花月下……
贺楼嫦一醒来就泪目了,她不敢想,此番倩倩懿景,岁月缱绻、葳蕤生香,他后边该有多痛苦啊……
她哭了,却笑得释然,抱住了他,“万俟玺璇,岁聿云暮,一元复始,愿我们岑静无妄、顺遂无虞。”
“好。”
他也拥住了他的整个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