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愈渐炙热的阳晖,泽为金纱、薄似蝉翼,却可透射过重枝叠叶,悄然蹁跹,遍迹此间山林处。
他初初醒来,不由得以手掩目,再双手攀撑着坐起来。而原地,也只剩她的玄纹斗篷覆在他身,她人已不知去哪了。
下一刻,那清冷的女子声音就由远及近地传来,“先随我去洗漱。”
他寻声看去,她持剑飞来,一头乌黑微乱的长发正随意偏分披散着,额间细带汗珠,那清冷姣丽的面容带着薄红,往下是微微敞开衣领的玄纹长袍。
许是将将练武归来。
他们又来到山谷涧溪洗漱一番。
而他见着一内凹的怪石,即刻捡起来仔细清洗干净,又唤过她去寻来另几味药草料,颇为欣喜,“月姬,余下鱼脯肉干,可以此熬制食之,味更佳。”
“嗯,你尚缺何物,我去寻来。”她瞧着他动作,也跟着他一道搭起了一类似烹饪的简明灶台。
“呃……尚缺碗筷匙之类。”他将那些药草料研磨再分类混搭;然后生起火来,又想了想,才说出来。
“好。”她点点头,随即转身拔剑,飞身上高岩,挑了一良木,长剑以斩削、抽刀以修形。她再回来时,有模有样的木制碗筷匙碟一应俱全。
他这里也差不多了,内凹怪石以作釜熬制的鱼汤沸香浓浓。他取过一木匙勺汤尝了尝,续又取过另一木匙,逐次不一地往鱼汤中加入料物。
过了会,这边正忙着给另一批木厨具制作修整的她,就再度听到他的呼唤。
她走过来,就见着石釜里边的鱼汤,卖相很是不错,色香味俱全。他给她舀了一大碗,鱼汤瞬间就见底了,他也只是目露期待地看向她,“月姬,尝尝。”
她也不客气,席地而坐,拿上木筷,接过来就吃了起来,“嗯,绝佳。”
他笑了笑,复又去舀完余下鱼汤,再度烹煮起来。
她见此,想想,放下东西,提剑就入了山林中。
他正煮着,可转个头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不免敛起脸色,“月姬?”
“在。”待听到她的回应,他微松,又默默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上面的脉络和伤疤,怔怔然……
她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提着两三只山兔和野鸡,“这些,烤着吧。”
他这才回过神,“好。”
两人吃饱喝足,顺带将后面的几餐也安排好了,便带上东西、处理好原地,就来到了那破屋,曲径深幽、荒草丛生,几支老树枯枝缠绕。
她略通榫卯之道,便二话不说,将他连同厨具吃食置放在树荫底下;随后撸起袖袍,把这一堂二房的小破木屋里里外外好生修缮一番。
向来削铁如泥、威风凛凛的宝剑宝刀,此刻在她手下,也都还是那般,斩修着纯梁木、割削着红茅草,叫这破屋重新换颜立起来。
一直忙到夜色悄然而至,她才停下来,看了一眼,门窗屋顶都大差不差,就是里边室如悬磬。不过不打紧,也算是有个落脚地了。
这边,他也没闲着。唤蛊运竹,自己再手削厕筹、编制竹篮筐篓,再让蛊虫们将一大体长圆石头的里边啃噬成空,斜上方凸起部位留成一高圆口,简易的“虎子”就成了。
看了看日头,他生起火来将腌制好的肉脯都烤热一番,又从布袋里掏出三四只山果,“月姬,过来用吃食罢。”
“嗯。”她应了声走过来,然后就见着他所作之物,颇为意外。她知他今日唤蛊了,却不知他做了这些物什。
她面不改色地拿起那厕筹,想了想,“还是用棉绸罢,我有。”
“……好。”他倒是有些不自然。
待两人用过吃食,她将诸物安置妥当,再抱着他进屋共眠。
旭日东升时,两人已各自忙活起来。
她仍是处理着梁木茅草,他依旧向她要了一把小刀,开始捣鼓起来。待她又听到那兽虫的爬行声时,不由得好奇看过去。
那边树荫底下,皆是在吐丝、搬竹、掘石的兽虫。而那寸发之人,正将两头尖中间粗的直木棒,捣鼓成锭子,再将其直插入一扁圆石中央;随后缠丝绕于锭子上,旋之即拉……
他这是,在纺织?
月姬这下,真的愣怔住了。
似乎,他什么都会,却因着失了腿,他大多都做不了。
可哪怕如此,那刀疤纵横的“奴”字脸上,一双越见明亮的大眼眸,会噙着笑意,徐徐捧上他亲制的物什,语带诚恳。
她觉得,或许,她可不再同他作汉胡之分,她和他,都是生而为人。
她又忙活起来,以榫卯架梁固屋、构筑桌椅床榻等,又削木铺板、垒土筑墙。
日头西斜,便猎了几只野味回来。
而他,真就捣鼓出了棉绸。
“真不错。”她同他席地而坐,淡淡点评了一句。
他笑了笑,“那我多做些。”
“好。”
日渐逝去,夜又携墨而来。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像是寻常人家里头搭伙过日子的人一般,言行带着自然熟稔。
待他们修缮完房屋、添置好家具,她便遵着他的话开始制作义肢。他则是,一边继续炼蛊用蛊去寻来所需药草、暗守谷口,一边编织衣物和编制各类装饰性物什,诸如木簪、风铃、雨链等。
一直到他的头发自寸长到齐肩长,他的义肢方才完工。而他已不知制成了多少医药毒器给她。
今夜,她难得不远万里去打了壶美酒回来,“万俟,能喝否?”
“我尚未饮过酒,不知。”他如今能走了,自个在庖屋里头炒了好几道美味,摆了堂中竹台满一桌。
“无妨,试一试便知。”
“那好。”
她入屋关门,便同他一道坐下用饭饮酒,谁知他竟是千杯不醉。
“你,方才不是说,尚未饮过酒吗?”她许是有些醉了,酡红着脸颊,似乎连右脸边上的银箔画铜玉兰纹都跟着开出红玉兰。
他思索片刻,“因着我曾是药人,体质殊别常人。”
“嗯。”她慢慢趴伏在竹台上,半晌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