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坊位于缥缈峰第二高峰。
周围雾气弥漫,云海翻涌,犹如悬在空中的一座殿宇。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两扇大红朱漆门未曾关紧,留有可通一人的缝隙。
祁凰拎着个小包袱,跨过高高的门槛,从那缝隙中挤了进来。
四下寂静,空无人烟。
她轻声喊道:“有人吗……”
“别跑,再跑我揍你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内院响起,连带着追逐的纷乱脚步,朝祁凰的方向奔来。
那白灵跃身而出,冲到大院中,后腿一蹬,正要再跃出院墙,突然就对上了祁凰清凌凌的眼神。
今日她倒不怎么凶,但望上一眼,仍让人心里发怵。
白灵卧趴在她脚下,耷拉着耳朵,像只温顺的小猫。
梵音从内殿夺门而出,一见狗腿的白灵和祁凰,立时笑得春光灿烂。
“呀,这不是小师妹嘛?”
散漫的笑中还带了几分揶揄之色。
昨日的你爱搭不理,今日的师兄让你高攀不起。
“梵音师兄,哎呀,真是巧了。”
她这招呼打得十分自然,仿佛几天前苏渡丘观景台发生的事,已经全然一笔勾销了。
这小师妹,倒是个爽快人。
“是呀,那日观景台匆匆一面,怎知你我还有同门之缘。”
祁凰笑眯眯地摸摸白灵的脑袋,佯装不经意地发问。
“师兄,司瑶师姐呢?”
提及司瑶,梵音似乎并不很上心,只淡淡应道:“几日不见,估计有事儿在忙。”
是,忙着治耳朵呢。
她低下头冷冷一笑,将白灵惊得一个趔趄,后退半步。
梵音走过来,善意提醒道:“今日正好师尊在门中,快去见过他老人家吧。”
祁凰乖巧地点点头,起身理了理衣裙。“师尊在哪儿呢?”
梵音凑近过来,朝角落里的凉亭努了努嘴。
黑衣墨发的男人转过身来,分明是极温雅俊美的一张脸,却神色冷寂。
初晨银辉尽数落在他身上,也没有溅起一点光芒。像一座经年累月镌刻出来的雕像。
没想到这风宸,长得还挺好看。
祁凰拱手俯身,朝他做了个拜师礼。
“弟子三七,拜见师尊。”
这话一出,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回应。
祁凰微微抬头,却见风宸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身前。
他微微侧目,梵音立时了然,带着白灵遛弯去了。
他的眸色沉沉,似漫长无垠的黑夜,通身孤绝清傲的气质,不似在人间。
“你的阵法和剑术,从何处学来?”
如此笃定的语气,再用自学成才,藏书坊等借口来当挡箭牌,他必然不会相信。
祁凰硬着头皮,决定给他整点干货。
“弟子不才,曾得苍冥前辈一二分指点。”
“这么说,拜我为师,还是委屈你了?”
她眼眸低垂,语气恭顺。
“弟子不敢。”
“苍冥可是仙界的人,你就不怕被打成仙匪,发落地牢?”
风宸嘴唇轻抿的时候,整张脸看起来都是清冷漠然的样子,十分唬人。
就连祁凰这几百年道行的老鸟看了,都不免有些发怵。
“苍冥前辈未曾归顺仙界时,曾云游六界,彼时结缘。”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祁凰:“如何证明?”
嘎?还真把她问住了。
总不能把苍冥从土里挖出来作证吧。
“这个能证明吗?”
祁凰缓缓从身后祭出一把长剑。
那长剑的剑锋凛冽,平展凸露的圈圈年轮,昭示着岁月的流逝。
她运剑远挥时,剑柄剧震,轰的一声大响,丈余外的墙壁竟然被发出的剑气洞穿。
将剑插回剑鞘,长剑又归于无形,远古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之间恢复一片静穆。
风宸的侧脸在剑光辉映下,显得格外冷峭。
四海大劫那日的惨况,穿过被承影剑洞穿的院门,裹挟着一阵飓风,充斥进他的脑中。
风凄厉的怒吼,滔天的业火咆哮,满天沉默的残魂,还有海面上拄着长剑的,那个孤独的身影。
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
把自己活成绝情绝欲的孤僧,这样的人,也会收徒弟,也愿意把此生最重要的承影剑,拱手相送吗?
他从回忆中抽离,忽然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招你进门吗?”
祁凰微微挑眉,答道:“因为弟子破了八卦中孚阵?”
风宸眸色冷凝,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破阵者不只一个。我破例招你,是因为你身上有秘密。”
祁凰心下一抽,骤然眯起眼,笑得面晕浅春。
“师尊,我一个无知少女,能有什么秘密呢?”
“这秘密我问了,想来你也不会答。”
他扫了祁凰一眼,眼神如同深井里捞起的寒冰。
所以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把她拘在自己眼下,日日盯着,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祁凰面上笑得人畜无害,眼中却无波无澜,直直盯着那张九天杀神般的面孔。
诚如南北所言,这人实在太敏锐了,祁凰也说不清自己那点子底细,什么时候就会被他抖落得一干二净。
今后在他手下讨生活,还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她挺直了背脊,底气十足道。
“师尊不信三七,咱们便拭目以待罢。”
风宸抬脚走进殿中,祁凰不明所以,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须臾,他幽幽开口。
“司瑶的事,自今日起,一笔勾销。”
祁凰眼底震颤,嘴上却不敢露怯:“司瑶师姐什么事?”
风宸骤然停下脚步,她刹车不及,迎头撞上他挺阔的后背。
妈耶,这人怕不是钢筋捏的,背这么硬挺吗。
脑袋都给她撞晕乎了。
他回头盯着她发红的脑门,俯下身,一字一句道。
“她杀你未遂,你废她左耳。”
他的声音如坠冰窟,寒似凛冬。
“谁赢谁输,谁死谁活,本尊一概不管。但千万不要给我找麻烦,听懂了吗?”
他茶色的眼眸染上一层如墨的漆黑,有如翻腾汹涌的海面,波澜起伏。
祁凰登时立正站直,点头如捣蒜。
“弟子听懂了。”
梵音带着白灵遛弯结束,正在归墟殿外头的大榕树下闭目养神。
一见祁凰同师尊会谈结束,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师妹,师尊怎么说?”
祁凰微微一笑:“让师兄这几日受累,带着师妹熟悉师门呢。”
“那必须的!”他挺起胸脯,用力拍了拍:“包在我身上。”
祁凰的笑却十分勉强,摸摸白灵的大脑瓜子,看起来有些惆怅。
“师兄,师尊一直都这么……声色俱厉吗?”
她本想说的是,难搞,龟毛,疑神疑鬼。
梵音轻叹一声,半蹲下来,拍拍祁凰的肩。
“师尊他就是这样,副掌门嘛,总要时时端着威严的。”
祁凰撇撇嘴,十分不敢苟同。
哪家正常的师尊,会说出“谁赢谁输,谁死谁活,一概不管。别给我找麻烦就行”,这种丧良心的鬼话呢?
“那他对司瑶师姐呢,也很好吗?”
一聊到司瑶,梵音原本明俊的脸色又暗淡几分,仿佛说到什么令他不开心的事。
“司瑶这个人,师妹不要同她过多牵扯。”顿了顿,又道:“会变得不幸。”
祁凰眨了眨人畜无害的杏眼,一脸疑惑。
内心:是的,已经领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