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红叶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容玖玥一脸倦容地走出来。
就在这时,怀抱襁褓的男子,步履匆匆地向她走来。
未等容玖玥有所反应,男子已行至她的面前,口中连声致谢,声音颤抖而激动,“多谢神医救命之恩!若非您出手相救……”
说话间,竟欲抱着孩子屈膝下跪。
“且慢!”
容玖玥眼疾手快,连忙出声喝止。
许因睿王之故,听到“救命之恩”这四个字时,她浑身不适,仿若有种本能的抵触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夫人已无大碍,唯脐下会留有一道约三寸半长的刀疤。换药之法与所用药物,我已交予大夫和丫鬟。”
尽管刚才稳婆已出来告知,但见此男子满面忧色,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重复一遍。
稍作停顿,容玖玥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随即认真提醒:“还有一事至关重要!你夫人此番元气大伤,故而三年内,切不可再有孕育子嗣之念!”
“若三年后欲再添丁,你可提前寻万和堂的大夫与医女,为夫人检查一下身体情况。”
言罢,容玖玥挥了挥手,便与宗玄聿一同离去。
“大夫!”男子赶忙追上,“在下尚不知您尊姓大名?还望您能留下,我等必当重谢……”
“不用!”容玖玥加快步伐,仿若身后有洪水猛兽,“好生照顾你夫人与孩子便是!”
话音未落,人影已消失于屋内。
待他们行至院中时,只见祁千尧满面愁容,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宅院的主人蓝梦蝶,亦在一旁的凉亭中静坐,并未离开。
“玖……九姑娘……”祁千尧快步走到容玖玥面前,轻声询问,“你可还好?”
“你难道看不出她很疲惫吗?”宗玄聿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愠怒。
“……”祁千尧只觉得,自己对这个老男人的厌烦,又增添了几分。
此时,蓝梦蝶走近,缓声道:“姑娘今日受累,不妨我做东,请几位小酌几杯如何?”
“不必了……”宗玄聿果断拒绝,“我们先行离去,诸位请自便。”
话落,他轻揽着容玖玥,径自登上院外的马车。
这些人真是奇怪!口中说着姑娘今日受累,偏偏还要请人喝酒!
二人坐于马车内,宗玄聿看着略显失神的容玖玥,心疼地问道:“是不是肩膀疼了?”
容玖玥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忽然在想……倘若母亲遇到我,或许还可以活下来。”
“还有你母亲,亦是如此。”她垂眸轻叹一声。
闻言,宗玄聿心中泛起阵阵疼意。
想起师父之言,他知道……容夫人有孕之时,已然注定了此生结局,根本没有活路。
至于他的母亲……或有一线生机。
“不说这些啦!”容玖玥的愁绪瞬间消散,又重展笑颜,“那小姑娘是我亲手接生的呢!”
“好小的一团啊!你不知道,当时我手都有些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担心不慎捏死!”
谈笑间,容玖玥还用手比划着,孩子的胳膊有多细……
见她这副兴致盎然的模样,宗玄聿心头一紧。
“卿卿,孩子一点都不可爱,甚是烦人!幼时哭闹不止,少时惹人生气,长大或会忤逆不孝……”
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宗玄聿完全化身为话唠,絮絮叨叨个不停。
所言皆是孩子的种种不是,整整罗列了二十条之多。
“……”容玖玥憋着笑,最终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你这么紧张做甚!我只是偶尔见别人家孩子,会觉得可爱,可不想自己生孩子!”
言罢,她看向宗玄聿,明显见到这男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她不禁莞尔,调侃道:“即便我们要孩子,那也是我生啊!瞧你这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过有两位母亲的先例在前,宗玄聿如此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宗玄聿轻咳一声,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唯恐她心生疑虑,赶忙暗暗平复心绪。
“两个人甚好……无人会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只是担心,有了孩子你会冷落我。”
瞧瞧这一脸哀怨的神情,凄凄楚楚的语气,着实我见犹怜。
“不会!”容玖玥保证道,“咱们不要孩子!落霞山总有小家伙,还怕没人埋我们不成!”
大不了在仅剩一口气时,他们二人主动躺进墓里便是!
“……”宗玄聿哑然失笑。
他家夫人的想法,总是这般……有先见之明……
……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晨曦穿过云层洒下缕缕金光,给大地披上一层淡淡的薄纱。
容玖玥与宗玄聿,悄然离开蓝府。
途经梅山时,以看望故人之名,二人抵达山脚下的一片梅林。
只见一座孤坟,静静伫立在的梅花树下,四周环绕着鲜花,五颜六色,争奇斗艳,仿佛给寂静的墓地增添了几分温暖之意。
然而,墓碑之上却只镌刻着“无名氏”三个大字……
宗玄聿怔怔地看着,低声道:“锦瑟之名,仅是花名,自然不能让她带到九泉之下。”
“她的家人皆在瘟疫中离世,她则沦落风尘……我只知道这些。”
话落,宗玄聿蹲下身子,将墓碑前那稍显凌乱的鲜花,一一扶正。
容玖玥轻叹一声,缓缓跪下,继而点燃三根檀香,递到他的面前。
宗玄聿双手接过,双膝跪地,而后对着墓碑,恭敬地三拜。
香烟袅袅升起,随着微风拂过,如同飘渺的云雾,渐渐消散于风中。
须臾,宗玄聿站起身来,他牵起容玖玥的手,深深地看了一眼孤坟,“我们走吧……”
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梅林深处。
回至马车停歇的凉亭时,他们一眼便见到了那位熟悉的蓝衣女人。
只见蓝梦蝶上前,福礼道:“这位公子,可否耽搁您片刻时间,我实有要事相问。”
宗玄聿看了一眼容玖玥,而后牵着她的手,步入凉亭中。
叶琛带着暗卫,还有红叶,则退至稍远处的林边,为这三人留出一片静谧的谈话空间。
“这位公子……”
“他是我的父亲。”
宗玄聿的一句话,声音不高,却让蓝梦蝶的话语戛然而止。
“竟然如此……”她低声呢喃,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似有几分不甘。
“那你的父亲,现今在何处?”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九泉之下,已十六载矣。”宗玄聿回答得言简意赅。
闻听此言,蓝梦蝶忽地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继而竟放声大笑起来。
“负心之人,果真命不长矣!上苍有眼,未让沈之绥长命百岁,尽享天伦之乐啊!”
蓝梦蝶随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你可知你父亲,曾辜负一位女子的痴心,更害其惨死!”
宗玄聿面色淡然,道:“他本就生性凉薄,辜负的女子太多,连自己的妻妾亦不例外……”
那位自命清高,自诩超脱世俗的老护国公,最爱云游四海、修行悟道。
其貌似对任何人都薄情,包括自己的妻妾与女儿。
唯独对他,曾有数年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