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黎安平都是在磕磕绊绊中煎熬。每一天她都在心里跟自己说,再坚持一天,如果婆婆和大姑姐还是看她不顺眼,她就彻底下决心离开南枫县。可是,她又总是担心他们会找到自己的爹妈,所以迟迟下不了这个狠心。就这样熬着熬着,竟然熬过了大半年的时间。
直到有一天,黎安平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她却没有多少喜悦,而是让她更加沮丧。究竟是怀孕多长时间了,她也不清楚,这半年多他们几乎很少在一起,因为两个人之间的陌生感还没有完全消除,再加上婆婆刘月仙和大姑姐冯秀芝的挑拨,他们俩就算愿意好好过日子,也被她们搅和得不得安宁。而冯世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某天晚上,冯世良下班后,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他先是站在大门外悄悄望向院子里。见院子里没人,然后他把藏在衣服里的一小块肉重新放好。这才猫着腰,蹑手蹑脚地从墙根儿溜回家里。
黎安平见状,心里不禁又无奈又好笑。她知道冯世良也是没办法。
“安平,赶紧的,今天给你买了二两肉。你不是想吃饺子吗?”
冯世良激动地看着黎安平。拿起鲜嫩的红白相间的一块肉在黎安平眼前晃了晃。
“啊!买肉了?这可怎么得了呢?你还是给你妈送过去吧。咱们可不能吃独食。再说,你哪来的钱买肉?”
黎安平突然紧张起来。冯世良的工资是要全部上交给婆婆的。每个月的口粮是固定的,实在饿得不行就去地里挖野菜吃。
她不时地望着窗外,好像窗外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呢。
“不,这肉是给你买的,你都怀孕了。该补补身体了,这是给孩子补充营养呢。再说,我妈知道你怀孕一定会高兴的,怎么会怪我给你买肉吃。”
冯世良在回家的路上下了一路的决心,这一次坚决不给他妈送过去了。送去就意味着他们一口都吃不到。
“不,我可不敢提心吊胆地吃这块肉。”黎安平对这半年的生活心有余悸,她不想给自己惹事。平时,明明自己已经很小心地与婆婆相处,可是总能被婆婆和大姑姐挑出毛病来。总之,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对。她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
“别怕,咱们一会儿包饺子,等我妈睡了,咱们再吃。要不然,我现在就跟我妈说你怀孕了,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冯世良顿时眼睛一亮,兴奋地说着。
“不,还是在等等看吧。你爹这不是生病了吗,等他病好了再说不迟。”黎安平觉得怀孕是一件让她害羞的事,更重要的是她还在下着决心逃离南枫县。
“我知道你的心思。”
“啊?你知道?”
黎安平心里一紧张,他难道猜到了她有逃走的想法吗?
“你害羞啥,你是我明媒正娶回家的媳妇,怀孕是早晚的事。再说,现在家里就缺一个孩子,大姐结婚10年了都不见肚子有动静。我爹早就盼着孙子的到来呢。”
冯世良沉浸在当爸爸的喜悦之中。黎安平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不知道,男人再怎么细心也是没办法跟她感同身受。不要指望他了,毕竟他和自己的妈才是最亲的。他妈给了他生命,这是谁都替代不了的。之所以想得这样明白,黎安平才会更加绝望。因为,平时他从来不会顶撞自己的父母,他是楠枫县公认的孝子。这都是冯秀芝的功劳,所以,冯秀芝的话刘月仙是觉得越来越有道理。
“好了,别再纠结了。我保证我妈听说你怀孕,一定会改变态度。到时候我姐也不能说什么了。再说我姐从小就厉害,就是一个霸道的姐姐。我和弟弟都习惯了,因为从小就受她的欺负。不知道她遗传了谁的性格,那张嘴太厉害了。”
冯世良边说边开始切肉了,小心地切着,尽量不发出声响。
“还能遗传谁,分明就是遗传了你妈。”黎安平想着自己的心事喃喃地说。
“啊?安平,你这话可不敢出去说。让我妈和大姐听到,你不免又被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冯世良放下手里的菜刀,把黎安平拉到炕边坐下。认真地对她说着。
“你怎么那么怕你妈和你大姐呢?”黎安平忍不住问出了她心里憋了很久的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小时候可能被我大姐打怕了吧。她比我大了8岁,小时候我爹和我妈在队里干活,我姐姐就在家里带着我和弟弟,我和世文基本天天挨打。我大姐真有力气,我和弟弟都打不过她。”
冯世良想着自己的童年,突然觉得委屈和悲惨。他也想反抗,但是耐不过他妈总向着大姐。究竟是为什么呢?
在外面,听很多人说,这都是冯秀芝的主意。她说要把儿子从小就修理的服服帖帖,以后娶媳妇了,才能把儿媳修理的服服帖帖,然后他们才能孝敬爹妈,为爹妈养老送终。
不管那么多了。冯世良又开始小心地切肉,一直切到天都黑了,他不敢剁肉,只能一下一下慢慢切,切得碎碎的。
黎安平也和好了面,面缸里只有这些了,吃完这顿以后可怎么办啊。黎安平边发愁边揉面。也不知道父母和妹妹怎么样了?大半年没回泉水村了。婆婆刘月仙就是不让她回去,说是妇道人家,不要总想着往外面跑,抛头露面的不像话。
一个光滑的面团放在面盆里醒得差不多了。然后她把面团中间戳开一个洞,一团面变成一个粗糙的面圈,然后握在手心里快速转动面圈。觉得粗细差不多的时候,把面圈揪开,在面板上搓成长长一根粗面条。然后揪出大小均匀的面剂子。一套熟练的动作,是黎安平在娘家的时候从小做饭练就的。在擀面杖一阵轱辘之下,饺子皮变戏法一样擀出来了。
冯世良低声说道:“可以了。”
然后把盛放着猪肉大葱馅的小盆儿放在面板上,开始包了起来。黎安平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包好了三十个金元宝一样的饺子。
这个时候,冯世良坐在灶膛前,拉着风箱,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下锅吧。”冯世良低声说。
黑灯瞎火的,黎安平借着窗外的月光,在朦胧的光线中小心地把饺子放进锅里。
冯世良激动地拉着风箱,哈他哈他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屋子里。
白白胖胖的饺子漂浮起来,在锅里打转转。
冯世良撑着脖梗望着热气腾腾的锅,然后放开了风箱。差不多熟了,不用再拉风箱了。打开灶膛的小铁门,把灶前的牛粪塞进去一块就可以了。炕已经被烧得热乎乎的,一块瓷实的牛粪慢慢在灶膛里燃烧,直到天亮了炕还是热乎的。
“好了,吃吧。”黎安平把饺子分别捞进两只大碗里。不过,家里也就只有这两只大碗,再没有多余的盘碗和筷子。
“好啊!好啊!”一个刺耳的声音随着吱呀一声猛地传了进来。把冯世良和黎安平吓了一大跳,二人同时呆住了。
是冯秀芝进来了,这黑天半夜她咋突然来了!
“我说今天屋里咋黑灯瞎火的,你们两个在偷吃饺子啊!这可了不得啊,你们竟敢这么大胆,在父母眼皮底下偷吃饺子,反了反了,要造反了!”
冯秀芝大声嚷嚷着。
刘月仙闻声,挪着小脚走过来。
“咋了,咋了?哇啦哇啦吵死人了。”刘月仙生气地质问道。“我都要准备睡觉了,被你们给吵醒了。”
“妈呀,不得了啦,你看看,这个狐狸精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儿?”
冯秀芝指着两碗饺子。
“快,给我点着煤油灯,让我看看。”刘月仙一听,饺子啊,偷吃!胆大包天的家伙儿,当着一个院子里住着的父母都敢偷吃。以后那还指不定能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冯世良不知道怎么解释,呆在炕上不动。黎安平更是心跳加速,慌了神。
冯秀芝把箱柜上的煤油灯点燃。哗地一下,屋子里几个人的影子被投射到墙壁各处,在火苗的跳动下摇摇晃晃。
“我的天呀,我命苦啊,子不孝父之过啊。”
毫无防备地,刘月仙突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闻声赶来的冯德才,边咳嗽边说话。
“这是咋了,咋了?”
“爹,你选的好儿媳妇,偷吃饺子呢。你看,你自己看看。丢人不?”
冯秀芝指着两碗热腾腾的饺子说。
“娃们想吃就吃吧,大半年没吃饺子了。是该给安平吃顿饺子。她也想家了,大半年没回去看父母。”
冯德才的话更加惹怒了刘月仙。
“好啊,好啊。公爹向着儿媳妇,丢人现眼。”
“你,无理取闹……”冯德才气呼呼地甩手走了出去。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