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后茫然醒来，我看着陌生的环境愣了愣。
转头望去，淡黑色的落地窗外映着川流不息的灯火，孤岛般隔绝了喧嚣的地平面。
墙外人声鼎沸，墙内无声无息。
这座城市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车轮滚滚向前，碾碎又重塑不知道多少人的迷离梦想。
门打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知知。”
姜西楼的语调破碎不成音，恍惚我们的当年与如今。
——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对爱情的憧憬就像童话书里写的一样近乎完美。
我希望我喜欢的人也能喜欢我，希望和他走进婚姻殿堂之后的一生顺风顺水。
可叹的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在兵荒马乱、世事易变的大人世界里，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奢求。
“你最近都没上线，在干嘛？”
高一下学期期末考结束，看着总算稳定在年级前五的排名，爸妈和我都松了口气，终于能在暑假稍微放松一下。
“[大哭][大哭]考试啊考试，弟弟你不懂姐姐的难处啊！”
“[疑问]你不是说你高一？高一就这么废寝忘食？”
这是我半年前在游戏里认识的初中小弟弟，咳，他嘴是毒了点，但挡不住他推塔的速度是真的快啊。
“[疑问]我废寝忘食也是为了学习，咋了？我学习我光荣！”
“[疑问]倒是你，被你的小青梅折腾得不轻吧？”
“[囧]别提她了。”
我们开了游戏进图，小弟弟似乎心情不太妙，杀人如麻，疯狂丢嘲讽。
而他的小弟，我，跟在他的炫酷特效背后疯狂捡人头。
打了几把小弟弟就开始给我发微信。
【最近她总觉得我和周围有些女生关系太近，到处惹事，和她讲道理也讲不明白。】
我哟呵一声，小小年纪，争风吃醋倒是越演越烈。
【不是吧你小小年纪挺有当渣男的潜质啊】
对面急了：【能有你渣？赛季上星的时候如影随形，打完排位爱搭不理！】
我吐了吐舌：【小弟弟，你要是喜欢人家小姑娘就和人家说清楚啊，不喜欢也得说清楚。】
装作谈过很多段恋爱的高深，我耐心开解他：【是不是你不经意间给了她什么暗示？是不是你不经意间让她以为你喜欢她？是不是你不经意间用对她的方式去对待周围女生？】
三个问题一起问，回答一个问题等于回答三个。
还不等小弟弟消化这三个问题，他突然告诉我，他那个小青梅不理他了。
【6，因爱生恨。】
【……不是，是我家最近遇到了点困难，她家里人怕我给她煽枕边风，让她出国玩去了。】
【6，因爱生恨。】
【算不上恨啊，这种事情我见多了。前不久有个朋友的朋友，被某个财阀家里的大小姐看上，人家小叔叔按着头逼他订了婚。】
【6，因爱生恨。】
【也没多恨这个圈子吧，毕竟从小穿金戴银的，现在说恨不是矫情吗？就是觉得很无力，连一个突破桎梏的契机都没有。】
【6，因爱生恨。】
【？】
【6，因爱生恨。】
【我记得微信没有自动回复，你再在打游戏的时候复制粘贴回我消息，你，就，死，定，了！】
【6，因爱生恨。】
【知知为知知撤回了一条消息。】
我眼疾手快撤回了消息，又不知道该怎么在推塔空隙安慰他，只好：
【打一把？】
【来。】
也就是那天，我第一次听到了这个小弟弟的声音，通话频道里，少年腔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多说几句话就会炸一个鼻涕泡。
他字字句句不说恨，却字字句句都是恨。
“说来特别搞笑，我之前不缺钱，却总是想着以后要怎么赚大钱。现在家里条件变得难了些，却感觉有那么多钱也没意思了。”
“有那么多钱又怎么样？交什么样的朋友，做什么样的事情，还是一早就被条条框框规划好了。”
恕我当时见识太短，完全无法和他共情，我那一阵子在发愁，生物怎么又拖我的总成绩后腿。
而且我知道以这位小弟弟的身家，他家里的条件即便紧巴巴了一点，也不是我一个普通工薪阶级家里出来的小孩能想象的。
只是他的哭腔干涩又隐忍，像是今晚发泄完这通牢骚，以后就要开始做无所不能的大人。
我也就难得耐下心来，靠在卧室的墙上，戴着耳机，听夜幕四合万籁俱寂，只有我和他的呼吸声交织。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语音通话挂断了，但显示的七个多小时通话差点耗干我手机里所有电量。
充上电下床洗漱前，我想活络活络心情，便故意搞怪给他发了条消息。
【[大哭]我昨晚梦见你眼睛被蜜蜂蛰了，肿起好大两个包。】
那边回得很快：【啰嗦。】
我和他的关系在那段时间里节节升温，他总是莫名其妙说些简短而又饱含怨气的吐槽，我扮演着知心大姐姐的角色，逗他逗得自己合不拢嘴。
我最看重的成绩也蒸蒸日上，生物老师再也不用苦大仇深的眼神盯着我了。
临近毕业，一向老实本分、充当彼此树洞的游戏搭子问了我个奇怪的问题：【暑假要不要见一面？我去找你。】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小弟弟是被谁骗了，都学会见网友了。赶紧给他转了一堆反诈宣传推送，以及一堆网恋见光死的段子。
那边迟疑了许久：【……你怕我是坏人？】
我义正言辞：【不，我怕我是坏人】
【……行，你大学想报哪？】
我没说实话，临近高考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我心仪的专业似乎近在咫尺，又怕是转瞬成空。
想来我一生中对待所有喜爱的事物都是这样，畏首畏尾，患得患失，在没有成真前，甚至羞于启齿我的贪恋。
【去S市。】
那边回得很快，不疑有他：【南方的生活确实很适合你。】
事实上，江南水乡的朦胧烟雨我已经看得乏味，有生之年，我也想大胆一回，脱去循规蹈矩的外衣，去看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