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管家正在用早膳。
一个家丁来报:“禀万管家,外面来了辆马车,在门口停许久了,车上的人也没下来,也没令人叫门,小人瞧着那车夫和护卫都是常跟着沈公子的人,可要报与姑娘那里?”
万管家听后,沉吟片刻道:“不必了,他不叫门就由他去吧!”
两人已再无瓜葛,见面也是徒增伤怀,还是不见的好。
“是。”家丁下去了。
沈维桢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修长的手指掀起车帘,盈着水光的双眸凝望着别庄的门,若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个时辰后,万管家接到家丁禀报:“沈公子离开了。”
万管家颔首,继续处理手上的事务。
这一日,阮绵在房里对账,一手执毛笔,一手拨算盘,五指纤细白嫩,灵活敏捷,手指下的算珠被她拨得噼里啪啦作响。
青芷和绿茉服侍左右,研磨、沏茶。
已是内院管事的桃溪来禀:“姑娘,外面来了一批流民。”
“流民?”
三人一头雾水。
桃溪解释道:“年前西北雪灾,许多百姓食不果腹,活不下去了,只好离籍流徙,四处乞讨。”
“朝廷不是派人去赈灾了吗?怎么这些人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了?”青芷蹙眉道。
她们年幼时都跟着侯爷在西北待过,知道从那里到京城的路途有多遥远。
桃溪看向阮绵。
只见阮绵搁下毛笔,平静道:“看来又是那些蛀虫造的孽,朝廷拨下的赈灾钱粮本就不十分充足,又经过那些人层层贪污克扣,到最后,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或许连一半都不足,又怎么解救危难?”
桃溪道:“万管家也是这样说的,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瞧着的确可怜。
可现在,他们围在咱们庄子外面不走,一直吵嚷着让咱们施舍些吃的,门房的人叫他们去京中找官府,他们就是不听,咱们也不好驱赶,您看?”
他们这座别庄,是京郊方圆几十里最大的宅院,附近还有几处村落,或许是瞧着他们这里比别处气派些,所以才不肯离开。
“有多少人?”
“百余人。”
阮绵拧眉思索片刻,看了看外面,日已西斜,道:
“这件事终究还是要交给官府来解决,你让袁诚快马加鞭入京,将此事告知顺天府。另外,再让前院煮些粗粮粥和饼子分给他们。”
“为何给他们吃粗粮?咱们家的粗粮不都是喂牲畜的吗?”
绿茉十分不解,别庄里便是最下等的仆役,一日三餐都是白米白面管够,姑娘平素并一向大方,怎么对这些灾民这么小气?
阮绵笑了笑:“桃溪,你给她解释。”
桃溪轻戳她的额头道:“不是姑娘小气舍不得,这些人终究要交给官府的,官府救济可见不到白饭白馒头,有碗能照影子的米汤就不错了,若从咱们这儿轻易就能得到可口的食物,这些人还肯离开?难道让咱们一直供着他们?
帮人之前要先思虑周全,要防着人贪心不足,别让咱们遭了反噬。
再说,咱们这附近村落住的寻常百姓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哪家哪户平常日子有细粮吃?咱们若用白饭白馒头施舍这么多灾民太过张扬,容易招惹麻烦。”
他们住在这里多年,跟这些村落的人打过许多交道,这里既有民风淳朴的老实人,也有穷山恶水的刁民。
早年,有些人得知这大宅子里的主人,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便起了些歪心思,或半路截人家马车,说些污言秽语,或故意找茬讹银钱……
阮绵虽不惧那些刁民寻麻烦,可癞蛤蟆落脚面子,不咬人——膈应人。次数多了,她不耐烦,便下令若无必须,别庄的人少与本地的村民来往。
“咱们无需收买人心,也不指望他们回报什么,那些粗粮咱们虽是用来喂牲畜的,但却是贫寒人家日常果腹之餐,对忍饥挨饿已久的灾民来说,已是难得。”阮绵道。
并非是她没有救民济世的心,只是她能力不足,不想生事端。
“我懂了。”绿茉点了点头。
她生下来就在侯府,因着爹爹被倚重,她也如千金小姐一般,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但她也听爹爹说过年少的事,那时爹爹家中贫寒,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灾年甚至啃过树皮,嚼过草根。相比起来,粗粮还是好的了,还管饱呢!
桃溪去前院传话安排了。
阮绵继续对账,直到夜幕即将降临,才忙完。
“前面怎么样了?”
青芷恭敬道:“回姑娘,奴婢刚刚去前面瞧,热粥和热饼子都做好了,已经给他们分下去了!”
阮绵站起身:“为我更衣,我去前面瞧瞧。”
青芷忙阻止:“姑娘,那些人大多脏乱污浊,且有的人行止粗俗,别冲撞了您。”
她刚刚听守门的小厮说,那些人随地吐痰吐口水不说,如厕也不讲究,别庄门外现在已经一片狼藉了。
阮绵道:“无妨,我不走近,就站在远处。”
来至前院,万管家就在院中,袁诚正在向他禀报事情。
“姑娘,小人已经将这些灾民的情况告知顺天府尹了。”
见她来了,袁诚上前恭敬施礼道:“可他说此事干系重大,他要先上报朝廷,由朝中商议后再做定夺,便打发小人回来了......”
阮绵嘲讽笑道:“看来大人们少不得要为此事唇枪舌战一番了,罢了,你辛苦了,去歇着吧!”
袁诚拱手一笑:“姑娘说笑了,只是骑马出去跑了一圈,若这也能累着,小人这护院队长就别当了。”
阮绵正想开口,突然从大门外面传来喧哗声,听着甚是混乱。
怎么回事?众人蹙眉。
阮绵道:“去看看。”
刚来至门洞,只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从门缝处钻了进来,见到来人赶忙行礼。
“怎么回事?外面吵什么?”万管家面容冷肃。
那小厮一个激灵,结结巴巴道:
“回姑娘,万管家,那些人说......说天色已晚,夜晚气寒,他们在外面冻一宿受不住,听说咱们这里屋子多,吵嚷着要进来歇一晚上,暖和些。”
“这些人还真是得寸进尺,咱们管了他们吃喝,还得管他们屋子住?咱们欠他们的吗?”绿茉愤愤然。
阮绵已经走至大门处,站在门缝边,向外探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一个个衣衫破乱脏污,面容瘦削憔悴,看上去便叫人心生悲悯。
可他们现在正在跟别庄的家丁争吵,神情狰狞可怖,令人反感。
“看这样子,咱们若不答应,他们不会罢休了,这该如何是好?”
“这......还真赖上咱们了!”
“姑娘,我带人出去将他们驱走吧,这些人如此不知廉耻,不配得到咱们的怜悯!”
透过门缝,阮绵细细扫过外面那些喧嚷混乱的灾民。
突然,她眉头蹙起,垂眸思索片刻道:
“袁诚,你去同他们说,稍后我会命人在外面给他们搭建毡棚,在里面放上碳盆,不会叫他们冻着。”
袁诚惊讶而迟疑的看向万管家。
万管家觑了一眼那些吵嚷嘈杂的人:“照姑娘说的办。”
袁诚出去了,他声音洪亮,站在高处,扬声道:
“安静!我家主子心善,不忍诸位受冻,稍后会命人为你们搭建毡棚,在里面放上足够的炭火,不会叫你们冻着。”
乱糟糟的人群寂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很多人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却还有几个吵嚷道:
“那般麻烦做什么?直接叫我们进去岂不省事?”
“毡棚要搭到什么时候?我们现在就冷得受不了了,让我们进去!”
“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说话间,几十名家丁抬着毛毡出来。
袁诚道:“大家稍安勿躁,我们这就为大家搭建毡棚,请大家挪步,腾出位置。”
见此,众人忙四散开,好让家丁们有地方搭毡棚。
刚刚那几个吵嚷的人面面相觑,也不情不愿的退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