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的吻一如他的人,是温柔清透的,是经了宿雨的海棠花,含羞待放,浅尝辄止,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情欲滋味。
轻飘飘的一个吻,快得朝兮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唇瓣分开,花香散去,他看到解雨臣微红的脸颊,眼眸里映出自己的面容。
短暂脱逃的神智倏然回笼,淡淡的尴尬融进了沉默里,四目相对,连呼吸都变得无声无息。
朝兮的脑子有些乱,懵里懵懂地想起,原来解雨臣说喜欢的那个人,不是黑瞎子啊。
当日的那些形容词……确实也挺符合他自己的。
仔细想想,解雨臣从没亲口说过自己喜欢黑瞎子,是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解雨臣对自己仅仅是师徒之间的那种依恋孺慕,然后在身边人中挑中了唯一符合条件的黑瞎子。
直到这一刻,一切才明朗起来。
但是……怎么能是他?
朝兮的瞳孔剧烈地震,扶着额头踉跄着退开床榻,惊疑不定地看着解雨臣,喃喃道:“小九,你糊涂。”
解雨臣露出略微受伤的表情,唇边浮上一丝淡如云烟的笑痕,声音却是如斯坚定:“不……您不知道,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你,你……”他“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训斥的话来。
而解雨臣继续说:“您总说我像我爷爷,可我其实并不怎么像他。我爷爷那个人,太精明了,有些话,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宁可带到坟墓里去。可我绝不愿,也绝不会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重蹈什么覆辙?
朝兮再度被解雨臣话中暗含之意给惊着了。
但眼前的局势让他没有余心去思索陈年旧事,他看着解雨臣眸中的执着与赤诚,深深地吸了口气,语重心长。
“小九,你一定是误会了。”
“你对我的心思,不过是年幼无依时,我恰好出现,教你本事,帮你平乱。后来我走了,你常常惦记着我,才会将这种感情误以为是……那种感情。”
朝兮扪心自问,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个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妖怪,当解雨臣的太爷爷都绰绰有余。他是个背负着诅咒般的血脉,至今也未能彻底解脱的人,连唯一的血亲都不能护佑周全。他跟太多人有过风月纠葛,身边人来来去去,沾染了一身尘劫,却又对谁都舍不出去一颗真心,是个狡猾的负心薄幸人。
甚至当下,他还没跟黑瞎子理清那桩桃花债,又怎么能胡乱担待解雨臣的一番情意?
可是解雨臣向他走了过来,他退一步,解雨臣便走近一步,直到他的后腰撞上书案的边缘——退无可退。
解雨臣说:“我当年遇见您的时候,我的确还是小孩子,但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我叫您小师父,可我知道什么是师徒情意,什么是风月情爱。”
朝兮闭了闭眼,问道:“你有喜欢过谁么?你怎么就知道你能分得清?”
“徒弟不会想跟师父亲吻、拥抱,徒弟也不会在看到师父身上有了和别人……和别人留下的痕迹后,嫉妒得发狂。”解雨臣眸中掠过一丝狠厉,“那次您和黑瞎子一起回来,我……我……”
朝兮悚然一惊:那次,竟被解雨臣察觉到端倪了么?
然而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解雨臣就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沉声道:“我知道,我不能像您和黑瞎子那样,活那么多年。我只是个普通人,可能我说出了这些话,也未必能比我爷爷得到更多……但我想在寻常的生命里,随心所欲地喜欢您。”
朝兮浑身一僵,像很久以前那样,轻轻摩挲着解雨臣的脊背。
他温声道:“小九,你还年轻。九门的年轻一代里,你是最出挑的。你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好的女孩子,就像秀秀那样……或者你不喜欢女孩子,你也值得和这世上最好的人相爱,彼此专一,矢志不渝。”
对黑瞎子,他已经很残忍,又怎能这样对解雨臣?
黑瞎子尚且有张家人那般长久的生命,可解雨臣只是个普通人,不应该把区区几十年的生命浪费在他的身上。
“您说的不对。”
解雨臣从怀里抬起头看他,“因为您……谢朝兮这个人,比这世上的每一个最好,都还要更好。”
动心么?欢喜么?
或许听到这样真挚的话语,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动容。
他温柔地抚摸着解雨臣光洁的面颊,眼前俊美风雅的年轻当家渐渐与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重叠,他幽幽道:“小九,你口口声声称我为‘您’,说明你还当我是长辈,你又分得清什么?”
解雨臣却笑道:“那是我骗了您……我用‘您’这个称呼,只是因为……你在我心上。”
朝兮怔住片刻,看到解雨臣的眸子里有更多的泪珠滚下,像是无限懊悔,“如果我早些说出来,是不是您就不会跟黑瞎子……”
朝兮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如果解九泉下有知,知道他打着报恩的名义,却不小心哄去了自个儿孙子的心,会不会化成厉鬼来找他算账?
解雨臣重新埋首在他胸前,一边说话,一边摸索到书案上,轻轻巧巧地打开了某个暗格,然后将一只小瓶子握在了手中。
朝兮心思纷乱,竟未觉察。
解雨臣道:“这次去四姑娘山,如果我活着回来,您能不能……给我一个答复?”
“不许胡说!”
这种明显像交代遗言的话,朝兮听着就揪心。
情情爱爱不过是身外之事,他在乎解雨臣的安危,这做不得假,也无须掩饰。
“我知道,您是在乎我的。”
解雨臣低柔一笑,趁着朝兮不留神,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就将瓶子里的液体倒进了嘴里,然后踮脚再度吻上了他。
这次的亲吻比刚才深入了一些,在朝兮错愕之际,解雨臣已将液体渡入他的口中,随着唇齿间的纠缠咽下。
那甜丝丝的液体,起先未被朝兮所在意,等到发现异样之时,血液里已经有不同寻常的热度涌上心头。
他急忙想要推开解雨臣。
从没想过,被人下情药这种事,他这辈子还能遇上第二次。
时代发展,医学进步,这药可比当年陈皮用得霸道多了,麒麟血不但毫无用处,好像反而加速了药物起效,纵使他用力握了握掌心的伤口,也丝毫无法阻止大脑开始变得激动亢奋。
鼓噪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他的手脚越来越不受控制,时刻准备冲破防线。
“小九……你疯了……”
朝兮抵着解雨臣的额头,欲罢不能,乱糟糟的呼吸碰撞在一起,灼热烫人。
错乱的情思旖旎,解雨臣颤抖着捧住他的脸颊,言语间流露着几分诱惑:“小师父……今夜的海棠花只开给您一个人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