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砂土层上挖空的洞口下去,像是进入了地下岩层中的一道裂缝。初时狭窄,越走越是宽敞起来,两侧的石壁上也出现了很多石窟,每个石窟里都摆放着人形的泥茧。
黑瞎子见多识广,开始给吴邪等人解释:“这应该是修建工程期间死去的匠人或奴隶,古代的大型工事里都会有这样的东西,把死人裹上一层泥,就算给葬了。”
看着石窟的数量,这里少说有几百具泥茧,吴邪缩了缩脖子,惊恐道:“你是说每个泥茧里面,其实都有一具尸体?听着也太残忍了。”
“这就残忍了?”朝兮回头瞟他一眼,讽刺地笑了笑,“在沉船上发现的那些人头陶罐,每个罐子里都有个奴隶的头骨,还成了尸蹩王的培养皿……他们不是比这里的人更惨?”
吴邪发现自己可能有点儿毛病,现在他一看见朝兮的笑脸就晃神儿,话也不会说了,脑子也乱糟糟的,像是三魂丢了七魄。
朝兮似乎没留意,没等吴邪回答就继续说道:“三四千年前,别说西域了,中原也还是奴隶制国家呢,都是这个德行,不把人当人,那就早晚会灭亡。”
吴邪怔怔地点点头,心里没来由生出几分好奇: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这谢朝兮一言一行,好像都带着点儿反封建讲人权的意思?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给谢朝兮一身军装,放到战争年代,率领工农红军高举旗帜喊着“打土豪分田地”,也一点都不违和。
一路平安无事地通过了这片“乱葬岗”,众人重新走到了一个通道里。
这里的布局和规格与最初进来的那个水渠颇有相似之处,地面潮湿滑润,四面布满青苔,原本应该也是西王母宫的水道。
许是经历过太多次地震塌方,他们才能通过砂土层下的缝隙来到这里,属于是抄了近路了。
顺着水道一路向下,是一个又一个的蓄水池,每个蓄水池附近都有一个存放泥茧的石窟群,区别只在于大小而已。
这样的行程是极其枯燥的,面对着千篇一律的砖石藤蔓和逐渐降低的气温,众人的感知也渐渐麻木,连吴邪和胖子都懒得说话了。
几个小时后,他们在第六个蓄水池里停了下来。这是几个蓄水池里最大的一个,正中央还立了一根作为支撑的石柱,粗略目测能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看来他们距离西王母宫的中心不远了。
和先前那几个一样,这里也被树根藤蔓遮蔽得严严实实,外面遍布菌丝,根本看不见前路。
吴三省那边叫拖把带着所剩无几的伙计们,去把树根什么的砍掉一些,看看下面有没有通道。
朝兮则同黑瞎子凑在一处,寻找张起灵留下的记号。
随着大片的树根菌丝落下,一部分石壁裸露在了他们面前。
在这种光线昏暗的地方,黑瞎子倒是眼神极佳,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字符,招呼朝兮过来:“朝爷你看,这是不是?”
布满青苔的石壁上,隐隐露出一些无法拼写的英文字母,虽然模糊不清,但朝兮确认这就是张起灵的字迹。
但他眉心紧锁,道:“这痕迹看起来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不像是最近留下来的。”
“或许,哑巴张很久之前就来过这里?”黑瞎子道,“哑巴张曾跟陈文锦团队一起去过西沙,或许当年他也一同来到了塔木陀。”
朝兮沉吟不语。
张起灵在人间流浪了几十年,西王母宫与长生关联紧密,他来过这里并不稀奇,但越是如此,朝兮就越是忍不住担忧。
朝兮自知不够了解张起灵,所以的确不能理解张起灵为守护那所谓的“终极”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背负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责任,豁尽生命上下求索,不知终点,不知前路。
如果换成别人,朝兮会认为他脑子有病。
但那人是张起灵,朝兮只有心痛而已。
他叹了口气,道:“等见了面,他如果愿意说……”
一语未毕,他眼前闪过一道红光,紧接着那个拖把从石柱上摔了下来,顾不得浑身疼痛,连滚带爬地窜出去四五米远,惨叫连连:“有蛇!有蛇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悚然一惊,旋即听见不计其数的鸡鸣声,成千上万的野鸡脖子从树根里爬了出来,沿着石壁盘旋游走,涂着猩红的蛇信,冷冷逼视着“猎物”。
难怪蛇蜕里没有野鸡脖子敢靠近,敢情儿它们都躲在这里!
一时兵荒马乱,吴三省的伙计们很没有职业道德,自顾自跑进了附近的井道里,佣兵们也四散逃窜。
“朝爷!”
黑瞎子大喝一声,只见有百十来条手腕粗细的野鸡脖子涌向了朝兮,他掏出一把小型霰弹枪,一手开枪,一手拉开朝兮,轰飞了一大片潮水般的野鸡脖子。
朝兮瞥了一眼远处吴三省和潘子,咬了咬牙,终究念及吴老狗的旧情,遂喝命黑瞎子:“你去救他们,不用管我!”
黑瞎子这趟活儿是收了吴三省的钱的,想在道上混,坏了信誉可不好。
虽说心里想保护朝兮,但他也清楚朝兮的本事,而吴三省和潘子却已落入野鸡脖子的包围圈,思量再三,还是听命去了。
朝兮看他远去,也健步如飞地爬出了蓄水池,沿途还救下了落单的吴邪。
他本想要回到存放泥茧的地方,用泥防蛇,奈何却被一大团野鸡脖子堵住了去路。
正在危急时刻,一片霰弹飞了过来,为他开出了一条路。他侧首望去,见是王蛇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扛着霰弹枪,找到一个没有蛇的井道口跑了进去。
朝兮和吴邪跑进了存放泥茧的石窟里,敲下泥茧外层的土块,用水和泥涂在身上,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蛇的追击。
还没等他们喘匀一口气,上方的石窟里就跳下了一个浑身淤泥的人影,将吴邪揪了起来,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朝兮看得分明——是张起灵!
喜悦在一瞬间充满心怀,朝兮几乎想要尖叫,可惜不行。
而张起灵也发现了他的存在,眼中掠过一瞬的迟疑,继而向他点了点头,将他们带去了另一个处于岩层夹缝的小空间。
里面已有人在等。
听见脚步声,同样满身淤泥的娇小身影转了过来,矿灯下,那是一张干净而俏丽的面孔,二十多岁的模样,丹凤眼,柳叶眉,一如初时相见。
朝兮走在最后面,未曾开口,而吴邪已经代替他们叫出了那个名字:
“你是……陈文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