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十分钟后,吴三省的队伍风尘仆仆地到达了朝兮的营地。
彼时朝兮正在帐篷里,柴油发电机呜呜地转着,头顶的白炽灯发出颤动的光芒,虽然有些暗,但也足够他研究那个陶罐里的人头。
曾被泥土封住的头骨其实早就被尸蹩王给蛀空了,稍微用力就碎成了渣渣,里面密密麻麻的孔道令人头皮发麻。
这很奇怪。
想要达到这种效果,不像是直接把尸蹩塞进人头里再封住,更有可能是,这个被作为祭品的奴隶曾经吃下过某种含有虫卵的东西,虫卵在他的体内生长发育,并钻进了脑子里,最终连同人头一起被封存,只等未来的某一天破土而出。
但这有什么意义呢?
朝兮的确在张家的藏书中看到过有关尸蹩藏在其他物种的中枢神经里与之共生的记载,但和人类发生关联,这还是头一回见。
要知道这已是几千年前的东西了,莫非所谓西王母的长生术,就是让人与尸蹩共生?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这奴隶连头都被砍了,死得透透的,怎么也做不到“共生”。
亦或者,是这些奴隶先被当做试验品研究共生的可行性,只不过失败了,才二次利用成为祭品?
此处是尸蹩,云顶天宫是万奴王和大蚰蜒,那所谓的长生术怕也是这般令人倒胃的法子吧。
朝兮对此嗤之以鼻。
如果是变成那种不人不鬼的模样,即便长生不老,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想及此处,突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了,他随手把头骨丢到一边去,嫌恶地拍拍手上脏污,再抬头时,只见黑瞎子领了一个人进来。
来人大概四五十岁,生得略为消瘦,胡子拉碴的,看样子一路奔波吃了不少沙子。
朝兮见过他的照片,知晓他就是吴三省了。
虽是吴老狗的儿子,他的眉眼之间却不像吴三省,反而有些像解九——大抵由于他母亲是解九家族里的小姐吧。
朝兮双眉一凛,离开座位迎了上去。
正当黑瞎子疑心朝兮怎么这样给面子、亲自迎接之际,却见朝兮猛一提腿,冲着吴三省当胸就是一脚。
原本满腹疑问的吴三省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这一脚给踢懵了,摔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黑瞎子惊呼一声,暗怪自己忘了朝兮说要出口气的事,连忙去扶人起来。
一阵兵荒马乱,几分钟后,总算缓过气来的吴三省坐到了朝兮对面,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捏着“谢朝兮”的名片,思索着自家老爹临死前是不是忘记交待曾有一位这么难搞的仇家。
他在医院养伤的时候,便听好大侄儿提起过朝兮这个人,而今见面知名,心里却更加疑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究竟有什么图谋?会不会坏了他们的擘画?
正在思虑之时,听得朝兮冷然发问:“在云顶天宫的时候,是你安排人甩开陈皮的?”
老一辈的人大多是叫那位九门四爷为陈皮阿四,年轻一辈则是叫四阿公,倒是少有直接管他叫陈皮的。
吴三省微微一愣,没想到朝兮会没头没脑地问起这个,也没多想就点了点头。
“行,那就没冤枉你。”朝兮沉声道。
因为这种理由去迁怒于吴三省确乎没什么道理,但朝兮觉得自己可以不讲道理。
他冷冷一瞥,话锋陡转:“瞧着你那死鬼老爹的面子,我不动你。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我也不问,但你最好小心些,别把我身边的人算计进去……尤其是张起灵。”
吴三省皱了皱眉:不动?所以那一脚是鬼踢的?
但他瞟了一眼疯狂打手势的黑瞎子,终没有开口。
听这谢朝兮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是同陈皮阿四交情不浅,才会跟他动手。
方才进来的时候,他就瞧见了那些装备精良的雇佣兵,自己带来的都是新伙计,各方面都不占优势,这种时候傻子才会掀桌……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合作的事宜就这么敲定了。
据吴三省说,朝兮曾在云顶天宫见过的潘子和胖子已经先走一步,去鬼城里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跟张起灵、吴邪、阿宁汇合。
想必他们有独特的联络方式,朝兮姑且信了。
彼此共享过一些信息,时间便来到后半夜,帐篷外已风动云变。等到他们准备各自去休息时,寒意萧萧的雨水就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这个违背自然规律的雨季持续时间极短,如果错过这场雨,就要再等上五年的时间。
持续多日的降雨会是地下水极速暴涨,冲入那条古老的河道,到时候他们便可以沿着河道的流向,去寻找塔木陀的所在地。
只是涨水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他们耐心在营地里待了两天,每隔一段时间就开车出去寻找河道的位置。
在此期间,始终没有看到张起灵或是吴邪他们从魔鬼城里出来,朝兮推测他们可能是从潘子等人进去的那个入口出来了。
黑瞎子说,可能是由于下雨时能见度降低,张起灵他们一直没有讯息传过来,这一路上大约也留不下什么记号了。
但只要塔木陀不会飞,他们总能碰到。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第三天上午的时候,水位渐长的河床在戈壁上显露出了真身。他们又花费了一天的时间,才从雨水冲刷出来的众多支流中分辨出正确的方向。
车队行驶在河道边缘的泥水里,在报废了两辆车的代价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片隐藏于断崖之下的巨大绿洲。
定主卓玛说她与陈文锦队伍分开的地方是一座岩山,然而实际上,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那座岩山早就被侵蚀得只剩下一个小土包,或者干脆夷为平地了。
幸而他们都是跟着河道走的,没有执着于寻找什么岩山。
这个时候雨早就停了,断崖的边缘可以看到明显的刹车痕迹,显然是吴邪他们已经提前到了这里,还差点把车开到悬崖底下去。
“这群人真踏马不靠谱,毛愣三光的。”朝兮忍不住皱眉。
吴三省听不懂“毛愣三光”是什么意思,但前面一句粗口听得真真切切。
不过他没敢辩白,只当没听见一般别过脸去。
黑瞎子被朝兮这句吐槽逗笑了,凑过去安抚道:“朝爷消消气,这些年九门人才凋零,像潘子他们这样的,就算道上不错的老手了,你没瞧见三爷带来的那几个……”
朝兮往那几个挤眉弄眼、獐头鼠目的伙计身上瞟了一眼,讽刺道:“那几块废品还用说么?呵,我赌他们过不了三关就得见阎王。”
黑瞎子赔着笑脸:“是是是,朝爷跟他们置气不值当。咱们还是赶紧顺着轮胎印去找小三爷他们吧,别一会儿雨又下起来了。”
轮胎印围绕着绿洲,一直延伸到距离断崖四公里外的一条宽大的峡谷。
车子往峡谷里开了一段路,眼前就出现了被先行者留下的两辆汽车,再往前都是乱石堆,看来他们是弃车步行了。
朝兮瞧了瞧前路,知道别无选择,便下令让两个佣兵在此留守,其他人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奈何才准备到一半,阴沉沉的天空再次变成了墨水一样的黑色,第二场雨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