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瘦了许多,可回家之时精气神好的很,还带着女儿与儿子玩了半日。
中午用过饭后,莫以宁心疼他这半年来风餐露宿,便令人将瑞姐儿跟晏哥儿都挪去了东厢房,好令他安睡。
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握着他手的莫以宁发觉了异样。
那双伤痕累累的大手烫的吓人,莫以宁忙用额头挨了挨他的额头。
立刻慌了神:“青梅,去前院问问,华先生到了没!要是没来,即刻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要快!”
她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
幸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华先生坐着软轿被抬了进来。
他又被飞跑的软轿给吓着了,死死的扣着扶手:“哎哟哟,地上都是冰滑溜的很,你们跑慢些,别摔着了……”
“来了来了,见过华先生……”青梅匆匆行礼,她在宝华居的大门处望眼欲穿。
墨香和春杏小跑着过来搀他:“先生小心,莫摔着了……”
总算是进了屋脱了大毛斗篷,见了莫以宁时华七鹤也不与她客套,直接就去给谢明矅把脉。
华七鹤把了一回脉,眉头紧紧皱起。
他很是不满:“这是一点都不拿自个的身子当回事……”
华七鹤生平最讨厌糟蹋自个身子的人,当初治好谢明矅时是多不容易啊。
如今可好,脾胃不和、睡眠不调这身子可不就一日日的衰败下去,最可恨还要耗费精力强撑。
“先生?如何了?”莫以宁双眼通红,摇摇欲坠。
华七鹤忙道:“夫人莫慌,侯爷不过是累的狠了些,之前全凭着一口气硬撑着,回了家,这口气自是泄了。
他外面瞧着壮实,内里却是虚了,这病症可不就得欺上门。
多少受了些风寒又失于调养,并无大碍,只是,表症纵是退了去,还须尽心调养才是,万万不可大意。
切记!切记!”
莫以宁擦着泪还未开口,华七鹤又道:“放心,这几日我便住在府上,有事便去派人去寻我……”
“多谢先生救命!”莫以宁躬身行礼。
华七鹤虚虚一扶:“不必如此……我写了药方先去抓药吧……”
谢明矅做了一个梦。
他在外之时纵是睡觉也不敢睡沉,时刻提着一颗心。
回到家里,安逸舒适睡的便沉了些。
他梦到了自个。
梦到了那个虚弱不堪的自个。
连走路都要人搀着,汤药不断,日日在屋子里咳嗽挣命的自个。
他成了亲,是个极陌生的女子,怯生生的又有些熟悉,又像是曾经见过。
那个他病情一直没有起色,直到日日服下一种毒药,虽然五内痛楚但他总算能站的起来,也能拿得动刀了。
谢明矅觉得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可他醒不过来。
他看着那个自己备受折磨,当街斩杀了赵氏。
不对,他是想过,但没做过!
还有,兄长没了?怎会如此?
还有,外祖满门被斩?他也要死了么?
不对!
不是这样的!
谢明矅拼命呐喊挣扎,直到他听到一个温暖安心的声音。
“明矅,醒一醒!谢明矅,快醒一醒啊……”莫以宁见他被梦魇住了,连连唤他。
那是,小宁宁?
正是他的小棒槌在叫他。
谢明矅也明白了,他做了噩梦。
这才平静下来,慢慢撑开了有千斤重的眼皮。
“小宁宁……”他全身无力,喉咙嘶哑也发不出声来。
挽星帮着莫以宁将谢明矅扶了起来,墨香往他的身后放了几个大靠枕。
莫以宁侧身坐在床边,将汤药喂到他的嘴里:“你受了风寒起了烧,华先生来给你瞧了,开了方子也熬了药。
只不过,待你病好了,他可是要来训你不爱惜身子的……”
谢明矅浑身酸痛手脚无力,脑袋上像安了个铁箍,一阵连的刺痛,喉咙处也像有团火似的。
他贪婪的望着莫以宁欢喜的笑了笑。
方才他做噩梦了,噩梦里没有他的心尖尖。
终究只是个噩梦罢了,小宁宁此时此刻不正陪在他的身边么。
一张俊脸烧的通红的谢明矅笑的开怀,待喝下那口汤药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一口口的还不知要苦到什么时候。
他皱着眉无力的招了招手,接过莫以宁手中的药碗一仰脖子,莫以宁忙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蜜酿的金桔。
既甜,对嗓子也好。
“好苦啊……”谢明矅无力的躺下闭眼呻吟,他还有些发晕。
“这点苦算什么,堂堂谢大将军还会怕这点苦,命都能不要了,几副苦汤药又算个甚。”莫以宁给他擦了嘴,又用凉帕子敷在他的额上。
她虽然懂他的心思,可见他如此不爱惜身子,心中亦是有气。
“我病着,你还气我!”谢大将军听出来了。
生了病的谢明矅也多了几分孩子气,板着烧的通红的脸就要不理人了。
莫以宁心疼他,只好温言软语的哄着他,才算是回转过来。
“困了就别撑着,先生说了,生了病精力不济容易困,多睡好的也快一些……”
谢明矅这才满意的“嗯”一了声,还撑开干涩的眼皮认真的看着莫以宁。
“幸好,你在……”他握着那双小手嘟嚷着,生怕一闭眼又回到噩梦里。
谢明矅做过许多的噩梦,可从未遇到过这种,真实的像是存在过一般。
这些日子他见到太多的生命逝去,有北凉人,也有大夏人。
他想起了这句话,手段无关对错,只关乎立场。
但杀人并不能使他快乐,踩在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他心里一片悲凉。
可他是大将军,必定要一马当先勇往直前,在外面,他更不能有半分的软弱。
幸好,他回家了。
家里有人在等他,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爹爹怎么了?”谢云瑞睡了午觉便起来寻爹爹玩。
莫以宁不许她进卧房里去,怕她过了病气:“爹爹在外面很辛苦,这会儿生了病。
娘亲照顾爹爹,哼哼帮着娘亲照顾晏哥儿可好?”
“爹爹好可怜……”谢云瑞一听就明白了,她生病的时候一日三顿的汤药,实在是怕极了。
谢大小姐又忆起那些黑乎乎的苦汤药,小小的身子吓的抖了抖:“娘亲,那你跟爹爹说,哼哼想他了,要他快些好起来……”
谢明矅病情起起伏伏的烧足了三日。
这三日里莫以宁日夜相伴,实在困了就在软榻上躺一躺,他只要睁开眼都会见到她。
到了第四日谢明矅总算是不烧了,莫以宁也瘦了一圈。
他身上有了些力气,便起身去看榻上的莫以宁。
莫以宁忧心他的身子,本就睡的不安稳,他一靠近便惊醒了。
“让下人来服侍吧,你好生歇歇……”看着憔悴的小棒槌他心疼的很。
莫以宁挽的发髻都散开了,额边青丝凌乱,心里却是欢喜的。
握着他的手,只说了一句:“你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