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家里人也没有责怪金龙,可金龙心里很不是滋味。
金龙也就帮着父母去地里,或者看看书学习一下,三姐每天去大队的选矿厂挑矿。
三姐有时回来早一些,有时回来晚一些。
金龙就问三姐:“三姐,你们挑矿的时间不固定?”
三姐回答说:“不固定,要看采矿队运来的矿的多少,运来的多,我们就多挑一会。运来的少,挑完就回家了。”
“现在是挑矿的人多,而矿又少。矿拉到公路边倒进矿仓后,挑矿的人就蜂拥而至,抢着装。速度慢的,一天也抢不到挑的矿。”
“所以有的人,在矿还未倒进矿仓时,就挤进矿仓底等候,这很危险,稍微不注意很容易就会被倒进矿仓的矿给埋了。”
“为了有矿挑,为了挣钱,很多人都不顾危险往矿仓底挤。”
“这么危险,三姐就别去了,在地里帮爸妈一下就行了。”金龙担心地对三姐说。
“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吧。”三姐笑着说。
金龙点点头,心里想,三姐为了这个家,为自己付出了很多,自己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大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就可能是狂风暴雨。
可蒙山里的雨,可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干脆而直接。而是淅淅沥沥,纷纷扬扬,柔和而缠绵。
只要有雨必有雾,有雾必有雨,雨雾交织,朦胧迷离,如梦如幻。诗情画意的美,并不属于山里人,山里人希望的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晴天才是干活的好时候。
连续几天的雨雾天,笼罩着整个大地。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外出劳作,只能在家里做些简单的农活。
可三姐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到大队选矿厂去挑矿,一挑就是一天。家里人都劝三姐休息两天,天气好了再去挑。
可她执拗地说:“这样的天气,挑矿的人少,我可以多挑点矿,多挣点钱。”。
家里人只有叮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天三姐起得更早,推开门,屋外仍然是雾蒙蒙的阴雨天。
她在厨房把早点做好后,叫道:“爸妈,金龙,起来吃早点了。”
金龙听到叫声起来了,看着桌上的早点,两碗酸菜面,一碗糖鸡蛋。
就对三姐说:“又给我做糖鸡蛋?”
“你还在长身体呢,前两天累了,得好好补一下。”三姐边准备挑矿的工具边对金龙说。
“我这壮实的身体还用补?三姐,你倒是要注意一下自己。”
“我没问题,记着在家不要乱跑,看看爸妈要做什么,帮他们做一下。”三姐叮嘱道。
“过两天,就要发挑矿的钱了,我带你去街上买两件新衣服,天天穿一两套衣服,在城里的学校会被人看不起的。”
“三姐,我已经有好几套衣服了,比你的还多,我不要,要买就买你自己的。”
“到时候再说吧,我要去挑矿了。”
说着,三姐推开门走了出去,金龙在家里看着三姐瘦小的身影,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雾中。
中午饭后,大雾依然没有散去,金龙独自坐在堂屋里烤着火,想着这几天来的经历,不禁感慨万千,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张老二黑二来找金龙聊天了。
只见张老二头发上、眉毛上,衣服上全是雾水,那双细小的眼睛被雾水遮着,也看不清他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他径直朝金龙走过来说道:“这鬼天气,还不让人活了,什么都干不成。”
“快过来烤火。”金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挪了挪位置,递给张老二一个凳子。
张老二搓着手烤着火说:“这样的天气,还是在家烤火舒服。”
“在家当然舒服,你看我家爸妈又去地里了,还不让我去,让我在家读书学习,三姐也一大早就去挑矿了。”
“这样的天气,哪有心思看书。”金龙接着说道。
“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样的爹妈,有这样的姐姐还不知足。我是爹妈不管,大哥也不管,吃穿都靠自己。”
“这样的天气,你三姐还去挑矿?”张老二接着问道。
“是啊,我三姐一大早就去了。”金龙回答说。
“文化人,你不知道,昨天白龙潭村的一个村民,从小新山的一个矿仓经过,有雾看不清,正走着的时候,被上面矿倒下来给埋了。”
“一二十人刨了三四个小时,才把人刨出来,刨出来时人早断气了。”张老二接着说道。
“不会吧?”金龙的心一下紧张起来。
“不会?阴雨天,矿山被埋,是常有的事,你是在家中,不知道外面的事。”
金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禁为三姐担心起来,抬头看看门外的大雾天,雾依然没有散去的迹象,细雨依然纷纷扬扬地飘洒着。
“这么晚了,三姐还不回来。黑二,听你这么说,我真为三姐担心,要不你没事,和我一起去接下我三姐吧?”金龙着急地对张老二说。
张老二听了,点点头,说:“好吧,我和你一起去。”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踏上了泥泞的山间小路。
从村里到大队选矿厂,有十几公里,走小路要近一些,但是雨雾天气路滑,走不快,稍微不慎,就会滑倒。
金龙因为心切,只顾往前走,已经摔倒三次了,每次都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爬起来又继续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泥人。
后边的张老二气喘吁吁地对金龙说:“这么赶,不要命了。路又滑,雾又大,看不清前面,不小心会掉进悬崖。”
金龙抹了抹脸上的雾水,不停地往前走着说:“黑二,不知怎么的,我心慌,心跳的厉害,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接着又颤抖地说道:“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金龙咬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张老二也不说什么,尽量地赶上金龙。
突然,前边路上走来一个人影,金龙看清人后,原来是大爹家的老五万金山,是金龙的堂哥,比金龙大两岁。
金山一见金龙,立即迎上来,说:“金龙,三姐被埋了。”
“什么,三姐被埋了?”金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五哥,你说什么?”金龙大声叫道,“我的三姐......”他的声音颤抖着,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他一把抓住金山的手,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在抽搐。
“金龙,金龙,别哭。”金山安慰着金龙说。
“中午,我路经大队选矿厂,矿仓旁围着许多人,说是有人被埋了,我进去一看,有人认识我,对我说,被埋的是三姐。”
“我一惊,走过去一看,果然是已经被刨出来的三姐,蜷缩地躺在那里,已经没有了呼吸。”金山哽咽着说道。
“大队的人,让我赶回来通知你们。”
“金龙,你和黑二先过去,我赶回去通知三叔三婶。”金山对金龙说道。
大张着嘴巴的张老二,急忙上前对金山说:“五哥,你回去通知三叔三婶,我陪着金龙先去大队选矿厂。”
说完,过来拍了拍金龙的肩膀:“兄弟,挺住,遇事都要解决,走,我们走,去看三姐。”
和金山分头后,金龙和张老二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大队选矿厂,只见矿仓下还围着许多人,金龙推开人群,只见三姐浑身是泥,头上用外衣遮住了脸,蜷缩着腿躺在那里。
此时,金龙没有了哭声,“扑通”一声跪下,目光呆滞地一步一步爬向三姐,嘴里小声地呼唤着:“三姐,三姐,回家,回家,金龙接你回家。”
爬到三姐身旁,金龙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泪水雾水混在一起。金龙用手轻轻揭开盖住三姐面容的衣服,只见三姐嘴唇微闭,眼睛却圆溜溜的睁着。
金龙哭着说道:“三姐,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爹妈的。”用手摸了一下三姐的眼睛,三姐的眼睛闭上了。
此时,旁边的人唏嘘道:“刚才用力都不能让她眼睛闭下,现在她见到要见的人,安心了,眼睛闭上了。”
金龙一听,心里一阵锥心的痛,这是用锥子往心上刺啊,这种痛可以让人窒息,可以让天地更加黑暗,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痛。
金龙就这样抱着三姐,雾蒙蒙的天空,他看不清三姐的脸,只能感受到她冰冷的身体,让人心碎。
白茫茫的雾,让金龙看不到雾后的天空。
那白雾里,是三姐背着金龙割猪食砍柴;那白雾里,是三姐讲的每一个故事;那白雾里,是三姐给金龙煮的糖鸡蛋;那白雾里,是三姐替自己挡住父亲的拳头。
三姐化作了一片洁白,随雾而去,融入在了白色的世界里。
这时,金龙的父母已经赶到了,看到金龙怀中的三姐,金龙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可怜的三儿啊,你怎么就走了......”周围的人也纷纷落下泪水。
凄惨的哭声,回荡在淅淅沥沥的雨雾中。
三姐就这样走了。
因为在外离世的人,不能再抬回家中,所以大家把三姐抬到村口,第二天就抬上山埋了。
三姐埋在了后山的那棵柏枝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