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蓝田关不过三十多里,张延礼再次获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这种追击战,张延礼骑兵多,从来不是问题,故而,他将六千骑兵一分为二,让安敬思领三千骑兵绕到巢军前进的方向,而自己则领剩余骑兵在后追击。
巢军并不是毫无准备,留了数千兵马防守,严阵以待,又留了不少绢布、铜钱、粮食甚至牲畜,一路撒在沿途。
不得不说,若是其余各镇士卒,可能立刻就去拾取财物,无心继续追击。
但偏偏一路追击巢军的是张延礼部,他留了数百胡兵拾取财物,率其余兵马一路追击。
这支军队由他一手组建,故而威望足够,加上他从未失信于将士,所以未去拾取财物的士卒也没有任何不满,他们那份绝对少不了。
对于这支断后的部队,张延礼尾随追击,作势攻打,让断后部队严阵以待,但张延礼并没有就此趁势攻打。
而巢军前方的一支部队,则一头扎进了安敬思部,大败而归,而等安敬思回转,两军合围,再次以微小的伤亡大败之断后的三四千巢军。
这支巢军主将打的是霍字旗帜,他本人与安敬思独斗,被安敬思所擒,他算运气不错的,没有直接一槊挑死。
这名巢军主将被擒后,被押到张延礼马前。
“吾乃朔方、陇右节度使张延礼,汝可愿降。”
见对方面上有所挣扎,张延礼倒是难得很有耐心的说道。
“黄巢其势已去,离败亡不过时间问题。其占领长安数年,但贪图享乐,空有大军,却不敢主动出击与各镇决战,反而被各军合围,被迫一战,自取灭亡。汝还指望其能东山再起不成。”
“汝一身本领,难道想要给黄巢陪葬不成。”
“再问汝一句,可愿降。”
张延礼没有做出任何许诺,巢军中虽然确实有些良将,最后都便宜了朱温。而张延礼却不愿意惯着他们,若是直接投降,张延礼也就收了。若是还想提些条件,想要保存私兵部曲的,无论是谁,张延礼宁肯杀了。
他绝不容许自己的队伍中有小团体存在,若是后面需要妥协再说,可以仿照千户制。现阶段,他不允许这些降将自成派系。
而这名霍姓降将,原先就有些犹豫,听闻张延礼所言,终于下定决心。
“末将霍存,愿降。”
而听到他的自称,张延礼不算意外,这也是史书有名的武将,这些武将,他多收一个或者杀一个,朱温那边就少一个。
“前方巢军还有多少人马殿后,是何人领军,黄巢已逃了多久。”
张延礼直接问道,根据霍存的消息,判断是否还能继续追击。
“禀大帅,陛下,不,黄巢率先离开蓝田关,如今估计已经到达商州。”
“至于殿后兵马,尚让领兵万余,在前方二十里处。”
“吾等一个时辰派快骑通报,如今,尚让应已知此处出了变故,定有防备。”
听闻霍存的禀报,张延礼倒是不奇怪,派军殿后,从来不是扔一支部队就不管了,而是派几支队伍,互相支援,交替后撤。别看尚让最近连败,但能被黄巢委以重任,除了他本身势力自成体系外,他的战术水平绝对是合格的。
“指挥使,那尚让不过吾等手下败将,区区万余兵马,吾必能一战破之。”
安敬思直接请战道,信心满满。
张延礼内心有所犹豫,他虽然有信心,但不想继续与尚让拼命,徒增伤亡,片刻后,还是说道。
“继续追击,勿需急战,若是巢军有备,则放弃攻打,一路尾随。”
听闻张延礼所言,安敬思也明白了他的想法,领命追击。
而张延礼又留了一千兵马打扫战场,才与安敬思合兵一处,继续追击。
在前方十余里的尚让部,此刻的尚让也是眉头紧锁,想不到不过数年时光,他们就从低谷到巅峰,如今又至低谷,如同过山车一般。
此刻尚让等不到霍存的消息,心中也有数,但不知追击主将是谁,又有多少兵马,心中难免忐忑。
“太尉,如今霍将军仍没传来消息,看来是凶多吉少,不知是否仍是沙陀狗贼追来。”
一旁的部将葛从周朝尚让说道,心中也有些忐忑,他们这段时日,几次败于沙陀骑兵,加上之前败于凉州骑兵的阴影,都快成了惊弓之鸟。
而尚让听到葛从周之言,也是一阵头疼,这段时日,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被骑兵打出阴影来了。
“想不到,吾等留了这么多财货,都挡不住追兵,这些喂不饱的唐狗。”
尚让自言自语道,然后看向葛从周,语气凝重的说道。
“通美,吾待汝如何。”
而葛从周听到此言,心中一紧,但没有丝毫犹豫,吐口而出。
“太尉待吾恩重如山,若无太尉,吾早就饿死街头,太尉但有所命,吾万死不辞。”
尚让听到此言,面有不忍,但还是说道。
“汝留汝两千兵马,定要拖住唐军。”
尚让已经吓破了胆,不敢与追击的敌军交战,甚至愿意留下心腹将领牵制来犯之敌。
而葛从周倒是忠心,没有任何犹豫和不满之色。
此刻的葛从周心中已有所决,这条命就卖给太尉了,也算偿还当日之恩。
尚让心中仍不放心,片刻后,又朝其余几人望去。
一旁的张归霸看到尚让的目光,知道对方的意思,连忙自荐道。
“吾等兄弟愿与通美兄一道,抵御唐军。”
见到张归霸主动请缨,尚让也有片刻的迟疑,和葛从周不同,张归霸兄弟三人是自带乡里数百人前来投军,其在军中算自成一系,有一些部曲,虽为尚让手下,但却不是他的心腹,算是一个小派系。
此刻张归霸主动留下,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可能是看陛下势弱,想另谋出路。
但此刻不是翻脸的时候,也没有翻脸的本钱,只能默许,任对方如此了。
“如此,就有劳正臣兄弟了,吾在商州等待诸位。”
尚让勉强安抚了众人,然后径直带队离开,这次他让士卒丢到辎重,轻装简行,既然打不过,那就赶紧跑。
尚让离开后,葛从周看向张归霸兄弟,缓缓说道。
“如今大敌在前,陛下、太尉于吾等有恩,当为陛下、太尉等人尽忠,不可生出二心。”
尚让能想明白的,葛从周也能明白,但此刻也只能好言规劝了。
对面的张归厚、张归弁立刻怒目而视,唯独张归霸面色淡然,按住两位弟弟,好言说道。
“此事当然,吾等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当为太尉断后。”
张归霸虽然有了打算,但却没有立刻就翻脸的打算,还是打算为尚让阻击敌军,至于以后,再择明主投效了。
而葛从周和张归霸兄弟各自领兵防御,等他们列好阵时,张延礼已经带领五千骑兵而来,面对不足三千的巢军,完全没放在眼里。
但安敬思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却没有迅速破掉敌军阵型,等他派遣其余兵马绕到两翼,才彻底击溃这支敌军。
而其中数百人原先阵型牢固,颇有章法,但一见葛从周部不敌,立刻就想逃离战场,但两条腿哪里跑的过四条腿,见被骑兵纠缠,逃不了,为首之人也是果断,立刻投降。
张延礼本就是来招降收叛的,包括没能跑到的葛从周等人,一并被押到马前。
之前武功一战,安敬思与葛从周有一面之缘,但当时安敬思着急破阵,虽然葛从周一再挑衅,却没有与他纠缠,如今倒是正式交上了手。
但如今大军溃败,葛从周心不在焉,一身本领没发挥出六七成,不过数个回合,就被安敬思生擒。
“汝等可愿降。”
葛从周那边还没任何反应,倒是刚刚主动投降的张归霸立刻说道。
“在下清河张归霸,与兄弟归厚、归牟,愿率领部曲归降将军。”
“不知将军可是朔方节度使张公。”
听闻对方的自称,张延礼倒是有点印象,这也是条大鱼,兄弟三人都不是无名之辈,不过张延礼倒没有顺着对方的话,而是严词说道。
“吾乃沙州张延礼,现使持节灵、盐二州。”
“不过,吾赤水军不留私兵部曲,汝若愿降,需将部曲重新选拔,择优编入军中,至于汝等,可视才能重新任命为将,不过兵却不为将有。”
“如此,汝等愿降否。”
听到张延礼所言,张归霸身后,一名容貌与他相似之人,不知是张归厚还是张归牟,似乎有所不满,作势要起身,但前方的张归霸抬头看了张延礼一眼后,连忙拉住身后的弟弟,赶忙说道。
“吾等愿降,吾等愿降,只求为将军麾下一亲兵,不敢多求,原先部曲,任凭将军处置。”
听闻此言,他身后兄弟二人皆有诧异,但是在兄长开口后,却没有说出任何拒绝的话,算是默认了兄长的决策。
张延礼看了下,心中若有所思,这兄弟三人,做主的还是兄长张归霸,而且张归霸倒是很会察言观色,既然对方如此识趣,他也就收入麾下,小心使用。
而这几人做出决定后,张延礼又继续看向葛从周,问道。
“汝愿降否。”
而葛从周面有犹豫,片刻后,还是说道。
“吾为太尉所救,当为陛下尽忠,岂可在此时投降。”
葛从周的语气并不坚定,但张延礼却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说道。
“既如此,那就斩了吧。”
张延礼话音刚落,刀斧手还没上前,两道声音不约而同的传来。
“指挥使手下留情。”
“将军刀下留人。”
虽然言语不同,但表达的是一个意思,出言的人正是他麾下头号猛将安敬思和刚刚投降的张归霸。
“敬思,汝有何言,汝先说。”
对有人求情,他并不奇怪,没管张归霸,先问向安敬思。
而安敬思急忙说道。
“指挥使,此人不失为一名猛将,而他孤军断后,也算忠勇之人,不妨再给个机会。”
听到安敬思的求情,张延礼却没有回复,转头问向张归霸。
“汝也是为其求情。”
而面对张延礼的发问,张归霸这次胆子倒是大,直接说道。
“还请将军让吾再劝下通美兄。”
见张延礼微微点头,他才继续向葛从周说道。
“通美兄,汝当日为尚让所救,但昔年南征北战,数次冲锋陷阵,今日誓死断后,也偿还了昔日的恩情。”
“恩情已偿,通美兄当为自己考虑一二。”
“如今黄王已败,大势已去,吾等也需早投明主。”
见葛从周面有所动,张延礼没有继续浪费时间,直接问道。
“刚刚敬思和归霸为汝求情,但吾耐心有限,再给汝最后一次机会,汝愿降否。”
面对张延礼的死亡警告,葛从周面色犹豫之色更重,片刻后,仿佛下定了决心。
“末将愿降。”
见到对方服软,张延礼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一趟倒是不需此行。
而接下来,他又问了数名巢将,有回答不愿的,当即被砍了脑袋,倒是让葛从周后怕不已。
等处理完俘虏,已有士卒前来禀报。
“此地财货不下五万贯,绢有数万匹,丝绸数百匹,珍宝无数。”
听到手下的禀报,张延礼也是一惊,这收获不少了,看来尚让是啥都没敢带,对方劫掠长安的收获,反而便宜了他。
“尚让部逃了多久。”
面对张延礼的询问,手下早就打审讯过了。
“其已逃了两个时辰,按行程应已到商州。”
听到下属的回答,张延礼也息了继续追击的心思。
此次追击,收获不少,就没必要继续冒险了,反正尚让也无足轻重了,离死不远。
至于黄巢,手下步骑仍有数万,凭他手中的这些兵马,还啃不下,就留给山南东道的各镇去烦恼吧。
随后,张延礼率军回转,与去往长安的部众汇合。
大军出发,之前张归霸兄弟三人终于有机会聚在一起谈话,他们虽然都是降将,但这点自由还是有的,甚至能指挥原先的部曲,只是武器盔甲都被收缴了。
“兄长,为何如此憋屈投降,凭吾等兄弟之能,还怕没有出路,何必放弃吾等辛苦拉起来的部曲。”
听到弟弟张归厚的话,张归霸怒目圆瞪,看向两侧,见无人看过来,才朝弟弟张归厚说道。
“此事不可再说。”
“汝以为,若不如此,吾等还能活着吗?若不放弃部曲,这位张使君是真有杀意。”
“不过,吾等所求,不过富贵罢了,若是其值得投降,即使无私兵,又有何妨。”
“但若是其不值得投效,也先应付眼前,先活命再说。”
“此话,以后绝不可再说。”
见兄长心中有数,又严厉警告,张归厚才不再多言。
不提这边这个小插曲,大军有序前行。
行至长安城外,曹进玉已经带人赶了过来,见到张延礼后,立即汇报。
“禀指挥使,吾幸不辱命,得长安匠户千余,另有数百户百姓,也愿迁往灵州。”
听到曹进玉的汇报,张延礼更加觉得此次长安不虚此行,当真大获而归了。
“这些匠户家人可安置妥当,长安各镇官军,如今在何处。”
“指挥使放心,吾已安排妥当,至于各镇官军,如今还在长安四处劫掠,只是没人看得上这些匠户,倒是无人与吾相争。”
张延礼闻言,点了点头,这世道,没救了,无论官军匪军,打长安第一个事情就是劫掠都城,古往今来,有几个朝代成这个样子。
他对此无能为力,准备带兵回转灵州。
晚些时候,他带兵在长安附近驻扎,准备在次日离开,却突然听到郑凝绩求见。
张延礼没有多想,连忙召见,对于郑凝绩,他平时是给足了面子。
但郑凝绩却不是一个人前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名老迈的宦官,张延礼之前在王铎大营中见过对方,只是没有任何沟通,如今再次相见,他略感诧异,但感觉又在情理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