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一早,双方在梁田陂各自列阵,准备这场决战。
尚让军十五万,列阵六里有余,看起来蔚为壮观。而唐各镇联军,步卒八万多,虽然不如巢军,但同样不可小觑,列阵不足五里。
唐各镇联军虽然人数不多,但为了避免被巢军包围,同样拉长了阵型,如此一来,阵势比起巢军,就略显单薄了些。
不过目前这些还不重要,真打起来,决定胜负因素有很多。
而张延礼、李克用二人各自领兵,总计两万骑兵,分别屯驻在渭水南侧,在王铎大军两翼,与王铎那边成犄角之势。
而巢军也有一万多的骑兵,在大军左右两翼,分别对抗他们二人。
张延礼望向远处的光明塬,颇为头疼,这个位置真不错,既阻止了骑兵绕后,又能在高处纵观全局,唐军的排兵布阵,必然瞒不了巢军,而巢军倒可以做出有针对性的布置。
双方光排兵布阵,就花费了一个上午,张延礼这边,一直让士卒下马休息,给战马喂些草料和精细粮豆,士卒也将盔甲放在一边,等战时再穿,节省体力。
这种长时间的会战,张延礼需要让士卒和马匹保持最充盈的体力,时刻保持最佳的状态。
此战,张延礼手中骑兵比李克用还要少,只有八千,还真不是太好办。
张延礼让一千灵州党项和两千胡兵在前,作为轻骑诱饵,又让三千赤水军精锐居中,将他们作为此战决胜的关键。最后留两千兵马押后,作为预备兵,提防巢军然后偷袭,当然,这个可能性确实也不大就是了。
中军的号鼓声响起,各自兵马向前,准备交手,不过这些兵马走的更慢,前后足够大半个时辰,两军才正式交上手。
双方中军对战,王重荣拿出来的是他的河中精锐牙兵,出乎意料,巢军居然挡了下来,虽然有人数上的优势,但不可否认,巢军前排的必然都是精锐老卒。
看来双方想法一致,将核心精锐放在最前排,不能在一开始就输了气势,若能最开始就占据先机,那再好不过了。
这种规模的大战,后排的人根本看不清前面的动向,若是前锋失利,说不定会直接引起大军溃败,故而两方都不敢留手,将最强的精锐部队放在最前方。
而眼见中军已经交手了一段时间,张延礼这边才准备出动,他和李克用的骑兵,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三千轻骑向前,掩护后面的重骑兵。而巢军骑兵人数不多,张延礼的这个方向,不过六七千巢军骑兵的样子,看见张字旗帜,还有些畏惧,但几轮互射之后,巢军甚至占了上风,巢军由此士气大盛,追击张延礼的凉州兵。
而不知不觉间,巢军越追越远,逐渐远离本阵。
见此情景,巢军的骑将感到不妙,连忙准备让士卒后撤,回归本阵。
但想要号令追击中的骑兵,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骑兵有马匹,比步卒跑的快得多,也更难指挥。
而这名巢军骑将的指挥,反而让巢军的骑卒陷入了短暂的一阵混乱。
见此情景,张延礼不再等待,这就是绝好的机会,他连忙号令,让前排士卒向两侧散开,后排精锐骑兵不顾前方情况,直接向前冲锋。
这一点,需要军队极高的默契,否则,若前排士卒撤退的稍缓些,反而会让己方士卒自相残杀。
不过,经过张延礼的训练,他的麾下没有出现这个问题。
前排三千轻骑向两侧散去,后方的甲骑直接冲了出去。
而巢军那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凉州甲骑冲击,一时间伤亡不轻。
张延礼亲自率领三千精锐骑兵,一路冲击巢军骑卒,之前向两侧绕去的轻骑,同样绕回附近,用弓弩在两侧袭扰巢军骑兵。
巢军骑兵因此大溃,张延礼率兵追杀,不到一个时辰,就大败巢军这部分骑兵,巢军除了数千人马逃回本阵,其余人或死、或向两侧逃亡。
而他自己这边,伤亡不过数百。
张延礼这边大胜,却没有继续攻打巢军本镇,他还在观望局势,并不想为其余人火中取栗。
虽然之前对唐各镇联军有十足的信心,但若王重荣那出现颓势,他也会立刻带领凉州骑兵撤离,绝不停留。他相信,对面的李克用应该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反之,若是王重荣与尚让部势均力敌,他也不会马上出兵,一定要等到巢军全部被牵制之时,他才能将己方己方伤亡减至最轻。
“指挥使,巢军全部被牵制在前方,此刻,若吾军从巢军侧翼杀出,必然能大破敌军,如此一来,巢贼中军必败,此乃不世之功。”
安敬思按耐不住,急忙前来劝谏,想要立即出兵。
张延礼却不慌不忙,慢悠悠说道。
“不急,朝廷已授我朔方节度使一职,即使立功,也不过加授虚衔,无需以将士性命替吾挣得一二虚衔。”
“况且,之前吾两次大败巢贼,已让诸镇忌惮,没必要继续锋芒毕露,西边的李克用不是还没动静吗?”
听闻张延礼此言,安敬思倒是若有所思。
不过也就是这时,突然有斥候来报。
“禀指挥使,沙陀李克用部大败巢军左翼,已杀入中军,巢军大乱。”
“倒也是个莽夫,想不到沙陀骑兵确实名不虚传。”
听到斥候来报,张延礼嘟囔道。不过李克用既然已经杀到中军,那他也没必要继续藏拙了。
“即刻出兵,敬思,汝为先锋,不可让各镇小瞧了吾等。”
“得令,此战必大破巢贼。”
安敬思闻听此令,兴奋不已,连忙准备带队冲锋,此战,也是他冲锋陷阵、一展所长的时候。
有了安敬思的带队,三千精骑随后冲锋,而张延礼在后压阵。
安敬思照旧带了两匹冲锋的战马,换着骑乘冲锋。
巢军本就混乱之中,中军虽然暂时僵持,但左右两翼骑兵先后为李克用的沙陀兵和张延礼的赤水军所败,只得以步兵方阵抵挡。
而左侧方阵在沙陀兵的冲击和牵制下,已经岌岌可危,此刻,又遇到安敬思的赤水军冲锋,原先右翼的阵型,被安敬思一骑冲破,有了这个缺口,巢军立即大溃。
而右翼先溃,然后左翼也支撑不住,在李克用的沙陀兵锋之下溃败。
然后就是中军,面对两翼皆败的局面,也是纷纷溃败,无力回天。
其实,十五万巢军,刚刚正面与唐联军交战的,也就五六万,不足半数,但前面大败后,士卒向后退,后排的士卒只知道前方败了,不知具体情况,只知道己方失败,然后继续溃散,引起了连锁反应。
很多大规模作战,都会出现这个问题,淝水之战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
坐镇中军的尚让见此,顾不得犹豫,连忙带领周边万余精锐撤离,而此时唐军各部还没有形成合围之势,而李克用也好,张延礼也罢,都不想用麾下骑兵去攻打尚让的本部精锐。
如此一来,尚让带领万余巢军精锐逃离了战场。
但除了他们,其余巢众就没那么幸运了。巢军依山列阵,本是防备骑兵绕后,但如今此刻却也堵住了巢军的逃亡之路。
正面溃败,不少巢军纷纷爬上光明塬,想要逃离战场,但士卒自相践踏而死者众多,远甚至于唐军所杀。
这场决定大唐和大齐命运的梁田陂之战从早上打到傍晚,等到天色一暗,才有万余巢军趁着夜色逃亡,而除此以外,巢军被杀者三四万有余,一路伏尸三十余里,剩余七八万巢军或被俘,或直接投降。
唐军这边,虽然伤亡没有巢军那么严重,但也伤亡两万有余,大都是各镇的步卒,其中王重荣还好,正面对敌,虽然看起来惨烈,但伤亡不重。
而王处存和李孝昌士卒战力不佳,被巢军突破,杀入阵中,伤万极为惨重。
不过此战之后,天下大势已定,黄巢只剩败亡的命运了。
战后,众将聚在一处,名义上是庆贺这场战役的胜利,实际上是瓜分战利品。
张延礼还没啥动作,其余各镇节度使都派遣心腹入各巢俘中挑选精壮之士,尤其是王重荣和李孝昌,白天伤亡不轻,急需补充将士,恢复实力。
白天还打生打死,晚上就将叛军收入麾下,这种事情比较魔幻,但在唐末倒是常见。
后来纵横淮南的杨行密就将死敌孙儒的败兵收入麾下,组成黑云长剑都,是他自己的心腹。而两浙的钱镠,也收拢了孙儒溃兵组成武勇都。
当然这都是后话,目前孙儒的主子秦宗权,还在当唐廷的蔡州刺史,秦宗权虽不是什么忠臣,但也派兵支援过杨复光。
而目前各镇节度,最大的威胁其实是本镇的牙兵,牙将杀掉节度使成为新的节度使是家常便饭,而这些降兵在各镇内没有根基,反而很容易被各镇节度使引为心腹,与牙兵互相牵制。
不过张延礼对巢军降兵中的精锐没有太大的兴趣,这些兵杀戮太重,又劫掠过,已经染上了目前藩镇兵士的习气,难以驾驭。
张延礼不喜欢这样的兵,这样享受过烧杀掳掠的兵,无论再怎么精锐,仍是虎狼之士,驱使起来极为麻烦,需要提防他们反噬。
他最喜欢耕战之兵,农民出兵,能吃苦,又服从管理,畏惧官府,胆小和胆大的都不行。
这种兵才可以成为根基,既能打又不会动则叛乱,而且这些兵看起来一般,但结阵起来比那些看起来悍勇的兵要能打的多。那种经历过劫掠的士卒,看起来悍勇,但实际非常油滑,勇于私斗、怯于公战,打仗只想着劫掠,劫掠完又想着回家,非常容易坏事。
张延礼巡视士卒,不经意又看到了雁门节度使李克用。
“李帅沙陀兵当真悍勇,今日不去收拢些巢军将士吗?”
张延礼顺口问道,没当一回事,李克用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从后世记载看来,还喜欢意气用事。
这样的人,虽然不是一个好君主,但却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不过张延礼注定和他不会是朋友,不过如今面子上的功夫,捧一下对方,却也不是难事。
“这些乌合之众,吾还看不上,吾只信任麾下的沙陀骑兵。”
“张帅不也没有派人去收拢这些巢军降众吗。”
听到李克用的反问,张延礼也不奇怪,李克用父子能轻松收拢三万杂胡,若是有足够的钱粮,他还能收拢更多胡兵为他卖命,故而他看不上这些巢军降兵也不奇怪。
“吾亦只信任麾下凉州本部兵马。”
张延礼慢慢说道,他虽然是汉人出身,但因为出生在沙州等胡汉杂居之地,麾下又有不少胡人效力,恐怕不少人把他和李克用看做是同一类人。
两人都不是健谈之人,加上张延礼虽然有心交好,但也没必要过多谄媚,至于李克用,就更加傲的没边了,双方没有多言,各自告辞。
晚些时候,众将聚于一堂,饮酒庆贺今日之战得胜。
“今日之战,吾军大胜而归,此战首功当为王司马。”
王铎作为主帅,虽然实际上更像是个监军,得此大胜,也难掩脸上的兴奋神色。
他来论功,众人也皆是心服,而被他称为王司马则是都统右司马、河中节度使王重荣。
作为此战实际的主将,也是众人中兵力最强的节度使,他倒是非常谦虚,一点也没有武人的张狂。
“不敢,此战得赖都统指挥有方,雁门节度使李帅和朔方节度使张帅的骑兵建功,吾不过坐享其成。”
听闻王重荣此言,张延礼面露微笑,倒没有展露出太多的情绪,至于另一边的李克用,神色大悦,看起来对王重荣的称赞非常满意。
而众人中其余的节度使,论官职不如王铎高,论兵不如王重荣多,论战力又不如张延礼、李克用能打,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纷纷恭维,没有不满。
反正今日大战,他们收获颇丰,接下来无论是劫掠长安,还是论功行赏,都少不了他们的份,他们倒不在乎这些虚名。
“今日巢军降俘甚多,坑杀实在不祥,但放之恐其继续生乱,不知众人有何良策。”
王铎虽然是问向众人,但却看向张延礼,之前张延礼两次收拢巢军俘虏押往凉州一事,众人皆知,而王铎也希望张延礼主动接过这个麻烦。
而张延礼确实也如他所愿,立刻接话道。
“灵、盐、凉、肃、甘等州,胡人多,汉民少,不妨将这些巢俘发配往此地,也可填充塞外。”
“不过,巢军甚多,各位节帅不妨多挑些精锐之士,吾只需些百姓种田放牧即可。”
如今的各镇,除了一些边境各州,还没有哪里缺人的,张延礼不要精锐,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反对意见,之前反正已经挑的差不多了。
见没人反对,张延礼又朝王铎说道。
“然巢军人数太多,吾军粮草不足,还需都统能支援一二,若无足够粮草,巢军必然生乱。”
听到张延礼的请求,王铎倒是面不改色,直接说道。
“此战得胜,缴获巢军粮草十余万斛,至于其余粮草,则需延礼自行筹集了。”
王铎的意见很直接,他只能将这些缴获的粮草分配给张延礼,至于其他的,就看张延礼自己的本事了,他没办法让其余各镇将手中的粮草拿出来。
除了粮草,其余钱绢、武器盔甲他都做不了主,自然会被各镇分配。当然,其中王重荣能占大头,李克用、张延礼也能分不少的一部分,除此以外,其余人见着有份,但要看各自的实力了。
至于粮草,则是各镇都不缺,而且此战大胜,各镇收获之多,只顾得钱绢、甲帐,哪里顾得上搬粮食。
对这个结果,张延礼非常满意了,他想要的本来也不多。
很多问题,就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一次分赃大会,大家都有所得,都非常满意。
接下来,倒是歌舞宴请环节中,而王重荣从河中带了不少歌姬,不得不说,他还是会享受啊。
而张延礼连续禁欲了一年有余,想着今晚是不是要与大家同乐,反正大军在这边,不会出什么问题。
正当众人畅饮之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报都统,华州破城,被巢军趁机攻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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