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啊———
深夜、雷鸣、豪宅灯火、妇人生产的呐喊,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将门外踱步颔首、一脸紧张的中年男子急得来回打转。
整整数个时辰,从黄昏到日落,他无时无刻不紧绷着神经,一心心系屋内的妻儿安危。
当屋内声音趋于平静的时候,中年男子眼前一黑一明,耳边嗡嗡作响,生怕出现一尸两命的情况……
“嘎吱~”
“老爷!生了,夫人没事,是个……”
中年男子回过神来,一把推开抱着孩子、把脸盘子凑过来的产婆,几步冲到床边后第一时间确认自家妻子的安危。
好在天遂人愿,吾妻无事矣。
中年男子这时才有心情伸手擦拭淌满额间的汗水,连妻子生的是男是女都没确认。
“噗~”
原本没了丝毫力气的妻子见状不由笑出了声,蚊声安慰道:“我没事…快看看我们的孩子……”
“对对!我们的孩子!”
中年男子小半个屁股坐在床边,朝后边儿咧嘴大笑,喊道:“快!把我的孩子抱过来!”
被冷落的产婆闻言没有一丝不快,快步走来将皱巴巴一只、裹成一团的小家伙轻轻递给中年男子,低声道:“老爷,是个女娃儿。”
然而中年男子并没有露出产婆意料中的不喜之色,反倒很是开心,眉眼皆笑,朗声道:“女娃好!女娃好啊!哈哈哈!”
被他这一惊,小家伙嘴一张,哇哇大哭。
眼见孩子哭出声,妻子反而松了口气,轻声道:“老爷…给女儿…取个名吧。”
“谈幼。”
中年男子没有丝毫犹豫,笑道:“小名儿我都想好了,就唤作幼娘,夫人觉得如何?”
“全听,老爷的……”
轰隆隆——
深夜的雷突然急得很,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昭示着某种不明的意义,但,天雷终究会有熄灭的时候……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私塾内,数十个稚童排排坐好,齐声朗诵千字文,惊走了枝头鸟雀。
面容古板的教书先生背着手来回巡视,完全没发现不远处墙壁上不停张望的小脑袋……
可他没发现,坐在最后边儿的一个小家伙却发现了。
小家伙长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一双漆黑明亮的眸眼滴溜溜乱转。
她想悄眯眯开溜,却碍于教书先生的威严不敢动弹,也因此,口里诵读的声音弱了下来。
她这一弱,身旁的小孩儿不自觉受到了影响……
教书先生耳朵一动,身形一滞,舌绽春雷,“谈幼!!”
诵读之声瞬间停了下来,不少小家伙都好奇的看向被教书先生唤作谈幼的女童,暗想这是谈幼第几次被先生点名了……
面对一众小伙伴的目光,女童不由拉起一张苦脸,也不装了,书一丢,非常自觉的起身往外走。
见状,看过来的教书先生气得胡须倒立,哼哼道:“孺子不可教也!”
旋即,恶狠狠看向其他小家伙,“停下来干嘛!继续!”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门外的女童回头确认教书先生没跟来,一个挪步躲在墙后,蹲在地上静静等待某人。
果然,一比女童约莫大上三两岁,亦高上她些的小孩儿鬼鬼祟祟靠过来,压着声音喊道:“谈妹妹!”
知晓女童不敢走开的小孩儿小跑过来,咧着嘴递出一包吃食,挠着头嘿嘿笑道:“饿了没,我来给你送吃的了,是我娘蒸的糕点。”
女童搓着小手,甜甜谢道:“谢谢瑾哥哥!”
小孩儿唤作周瑾,其父为一秀才,与谈父乃是至交,二人曾约定指腹为亲,当然,若是两男两女也无甚关系,亦可结为兄弟姐妹。
眼见女童把剩下糕点塞嘴里,鼓起腮帮,小孩儿呵呵一笑,从腰间卸下一个水袋递给她,颇为宠溺道:“谈妹妹慢点吃,别噎着了。”
“嗯嗯……”
就这般,小孩儿呆呆的望着女童吃干抹净,‘咕噜噜’灌水,眸光柔和。
突然,教书先生的声音在二人耳边响起,“谈幼,快进来!”
女童被这一喊,差点呛到。
小孩儿倒是很有经验,小手轻拍着给她顺气后接过水袋,轻声道:“先生喊你了,我先走,晚上我再去你家找你。”
“嗯嗯,好。”
女童猛点其头,目送其远去,心里甜滋滋的,就像刚进了嘴里的糕点一样。
……
数年后,
“哈哈,老弟客气做甚,来来来,这茶是刚到的……”
“兄长赐,不敢辞。”
“我家姑娘成天乱跑,真是费了你家孩子不少心思……”
“怎么会呢,幼娘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跟自家女儿一样……”
前厅内,谈父周父、谈母周母两两凑队,相谈甚欢。
不想待在双方双亲面前挨叨叨的谈幼果断拉着周瑾往小院儿跑,后者从小便随着她来,自是一脸欣然,顺从无比。
谈父在小院里掘了一条小溪,为了美观,又花一笔钱请人修了一座小桥,桥的两边栽满了鲜花……
是近几日完工的。
“呐,瑾哥哥你看!”
韵光流转,少女初绽芳华,着白裙红衣、轻挽青丝,如晨曦微露,婉约动人。
松开周瑾的手,谈幼迈着小碎步小跑到桥上,白裙飘扬,笑容明媚动人:“这儿是不是很好看呢?”
“嗯,很美。”
青衫在身、丰润如玉,自有一股书香气的少年颔首一笑,眼里满满当当的装着那两小无猜的少女。
屋内,
“我看瑾哥儿和幼娘也不小了,不如这两年就把婚期提上日程……”
“哈哈哈!亲家公说的是!!”
如果……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两年后,君十八、妾十五,拜天地父母,于满堂宾客面前交心,入了洞房的二人应是如正常家庭一般美好圆满……
但没有如果。
……
城内最大的销金窟,亦是最大的风流之地内,衣着华丽的人群来来去去,川流不息。
纵然夜已深,也没对此地造成多少影响。
“黄兄今日得了空闲?家中……”
“咳咳,这都被你认出来了?低调,低调……”
“还请大人赏小的一个面子……”
“你小子,哈哈哈……”
明明是一处说大不大,说高不高的‘风雅’之地,但人生百态在这却总能窥得个一二三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阿谀奉承、好友相会、逢场作戏……
三楼凭杆处,一披着红色薄衫、香肩半露,青丝披散的貌美女子懒懒倚在那,眼神一如往常一般黯淡无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梦,可真让人作呕啊~”
送走客人后,她做了个梦。
梦里,那个天杀的负心汉不顾她怀里未出生的孩子,把她卖到这破落地……
还真是厉害呀,连官府都不管,她拼着深夜跳楼报官,却是换来了一趟欺凌和满身伤痕。
她爹娘?
早死了。
两年前就死了,那时她怀上了他的孩子,满怀期待憧憬,正欲把这好消息讲与他听……
哦,人家攀上了高枝,成了凤凰,要将她和她爹娘置于死地呢~~
“周瑾,周大人!求求您,老夫这条贱命不值钱,您随意处置,只求您网开一面,看上以往的情面上,饶了我家幼娘吧……”
家财尽散的谈父顾不得其他,丢下一切颜面跪求面前器宇轩昂、身披赐服的男子。
所以,他真是个狠心的人呐,也怪她,瞎了眼,自以为真情寻到了归宿,其实不过是两小无猜给的错觉罢了。
当那面色凶悍、膀大腰圆的妇女给她灌下汤药时,她真的好想去死,好想好想……
所以,她拖着这破落身子在这苟延残喘图什么呢?
谈幼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她有些累了,裹紧薄衫,垂下眼睑,转身入了自己的闺房。
嗯,千人骑、万人跨的闺房,也是闺房不是。
坐在梳妆镜台前,她卸下妆容,神色平静淡然。
被她压在床角的信封内写着一行字,火急潦草的同时依稀能辨别出这是谈父的字迹:‘幼娘,活下去,不要觅死,算为父求你了……’
早已不知哭为何物的谈幼打理好自己,褪下薄衫裸露着完全长开的酮体走到床前,无骨一般躺下,死气沉沉。
因着她这般不会笑、不会说,只会任君采颉的姿态,没少挨骂。
但,她长得确实好看,客人们不约而同的选择释放自己,少有打骂于她的事情发生。
纵然有,也舍不得下重手。
很快,夜色深得沉,人也睡得沉,那些个寻欢的人也早睡下了……
然而这边得了休浴的谈幼刚入眠没多久,便被耳边的风声吵醒。
她缓缓睁开眼,半坐着起身望去,眉头一皱。
窗户…怎么开了?
嗯?
嗯!!!
谈幼那张几近僵化的面庞泛起些许波动。
那……是谁。
只见窗户旁静静躺着一身着蓝白衫裙的女子,缕空的假领搭配暗纹和渐变的裙摆,加上女子那不下于她甚至稍有胜之的容貌,月色映照之下,仿若坠落月宫的仙娥……
如果这仙娥不是与她有些相像就好了。
还有,即便这女子看似闭眼昏迷了过去,但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温柔知性气质……让她生不出任何敌意。
反倒莫名亲切。
她面色好苍白,是受伤了吗?
想着,她披上薄衫,赤足行走于地缓缓靠近那女子……
翌日,
被谈幼藏在衣柜里,昏睡不知时间的女子听着耳边的淫靡之音,指尖微动。
唔…看来暂时是安全了呢。
女子暗想间慢慢睁开眼,几息过后,便完全接手了身体的控制权和五感。
她轻舒一口气,感知一番体内不再枯竭的真气,心里瞬间有了底气。
嗯,起码是够自尽了。
还有……外边儿是什么动静啊,好像是……
女子即便没有仔细倾听外边儿的动静,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苍白的面颊上不自觉浮现一抹红晕。
呸,下流!
她暗暗啐一口,闭上眼沉下心神恢复真气,想着等他们完事儿了便告辞离去。
既然这屋内的主人把她藏了起来,想必是没有歹意的……
送走客人后,谈幼收拾好一地狼籍,掐算一下时间,走到衣柜口轻声道:“醒了吗?”
嘎——
柜门被里面的人推开,两双有着三分相似的美眸倏地一对望,竟是让二女都愣怔片刻。
良久,谈幼率先开口道:“你……饿了吗?”
里面儿的女子犹豫了会儿,轻轻点头。
被清空的桌椅处,二女相对而坐。
“你先拿这点心垫一垫,等我送完今天的客人再给你觅一些热食。”
“谢谢。”
女子柔声谢道,嗓音温柔,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春水,无声无息地滋润谈幼那已然干枯死寂的心田。
她自身浑然不知的那种。
二女似是心有灵犀,很多时候不需要多说便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双方对彼此都有种……莫名的亲切好感。
夜晚,
女子靠坐在窗台上,朝谈幼温声笑道:“总感觉姑娘像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妹妹。”
坐在梳妆镜台前卸妆的谈幼眨了眨眼,竟是少有露出一丝笑意。
“我也这么觉得。”
她放下梳子看向女子,“对了,还不知姐姐叫什么,我叫谈幼,谈笑风生的谈,幼心常在的幼。”
坐在窗台上的女子闻言忽地一愣,而后低声一笑,那样的温柔,像是一片轻拂的云,又像乍现的迎春微风……
“我叫谈幼心,谈笑风生的谈,幼心常在的幼心。”
唤作谈幼心的女子将落在眼尾的发丝绕至耳后,面上仍带着化不开的柔和与笑意,沁人心脾。
谈幼朱唇微张,有些不敢相信……
仔细观之会发现,她和她,不仅只差了一字,就连那眉眼样貌都像了三分,活像是……一对儿异父异母的姐妹。
此后数日,在谈幼心施了些手段,随手打发走那些寻欢的客人后,二人常同坐于榻上促膝长谈。
只是大多时候都是谈幼心说,谈幼听。
说华山凌冽的风雪,讲武当巍峨的山巅,道少林千年的古刹……
谈幼自己都没发现,她脸上重新有了笑,从僵硬到自然,最后发自内心,笑得煞是好看,逐渐有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和朝气。
尤其谈幼心兴致来了,褪下鞋袜踮足走到床榻前轻抬玉臂、和歌而舞的时候……
将她眼中艳羡尽收眼底的谈幼心会邀请她一起,耐心教她。
“云梦习武的不少,习舞的却是不多,毕竟门派也没这项,呵呵。”
“当然,这并不影响师姐师妹们自己学……”
谈幼心作怀抱状搂着谈幼,温声笑道:“妹妹若是感兴趣,可以随姐姐去云梦,有一些师姐经常教人呢~”
窝在她怀里的谈幼闻言,面色莫名一黯,“我这样的人……”
“妹妹你知道吗,你一直缺了一样东西。”谈幼心柔声打断,高抬手臂一个垫步转身与她四目相对,眸眼温柔似水。
不知为何,谈幼突然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似是有些自惭形秽,“我……我缺了一样东西?”
和谈幼心相处越久,她就越是……自卑。
特别是在她整个人都在逐渐化冬入春的时候,分外明显。
“嗯呢。”
谈幼心眼尾一扬,青葱玉指戳至她之心口,语气宠溺而温柔,“你缺了一颗心呀~”
……
这个世界上总会存在一个知你懂你、容你谅你之人……
“吧嗒—吧嗒——轰隆!!!”
裹着衣裙,面如死灰的谈幼回望一眼于熊熊烈火中倒塌的楼宇,双目无神。
那张牙舞爪地火焰近在咫尺,却,全然近不了她的身。
这是谈幼心予她的护体真气,除了这,她还把自己的‘心’给了她。
“妹妹,去云梦吧,你一定可以在那寻到你丢失的心,虽然不是最初的,但……姐姐我还是希望你去找寻一下。”
谈幼心素手一挥,在敌人来袭前将她推飞出窗户,声音掺杂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化不开的春水。
更别提,那个知我懂我、容我谅我,不因我之肮脏的人儿,还愿意把她的名字给我……
“还有,妹妹你以后就叫…谈幼心好吗?当是做个告别。”
耳边的轻语是她最后的告别……
……
一月后,
云梦一实力深不可测的居主突然带领居内数名半步宗师、近百先天和数百弟子横渡云梦泽,架势骇人无比。
在这个宗师不出、半步宗师少有的年代,这股实力足以平推天下九成势力!
她们在短短两月内走遍大半个大明山河,所过之处,隶属于万圣阁的势力无不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