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婄晟那边,她给咸福宫传旨,复了妽寐庄的烩贵人位分。
镜郎是个好人,激动得快哭了:“可惜烩贵人不能亲耳听见……”
因为妽寐庄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呢。
妏莳初戴了口罩,在翻医书思考怎么治疗;药炉子咕噜噜冒着泡,侍男采桃用扇子扇风控制火候,焦心不已:“妏大人,小主的烧是退了,可药是喝三勺就吐一勺呀!”
妏莳初苦思冥想:“这方子没错呀,是对症的……是不是药性太烈了,我再换一换。”
苏婄晟掀开帘子进来:“大人,小主的病还没有起色吗?”
“牠好些了,只是病发现得晚,还没有好全。”妏莳初答。
她忙着研究药方,几天没洗头,头发被头油和汗水浸得一绺一绺粘在一起,看得苏婄晟很是同情:“妏大人真是医者仁心哪。”
“治病救人,医者使命,应该的。”妏莳初温和地回答,“我始终记得自己入行时发过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我会矢志不渝,救死扶伤,不论对方贫富贵贱。”
“希波克拉底誓言?您确定吗?”苏婄晟提醒她,“又串词了吧。”
咦,她为什么要说“又”?
“哦,是神农誓言和嬅嫷扁鹊誓言。”妏莳初连忙改口。
苏婄晟点点头,拱手道:“妏大人如此尽心竭力,虏才一定会禀报皇上,嘉奖大人。”
“那就多谢苏姨婆了。”妏莳初回礼。
她这边真心真意地救治妽寐庄;那厢,安菱绒正走向存菊堂,准备假模假样地问候一声,装出自己很关心好兄弟的样子——其实只是因为妶姈给妽寐庄复位了,牠要示好而已。反正侍卫肯定会拦住牠,牠不用担心传染。
男人真是虚伪啊。
果然,安菱绒刚到门口,便被妶姈派遣的侍卫夏灵越拦住了:“小主,为了防止病毒传染,您还是不要进去,保持存菊堂的隔离状态。”
“那好吧。烦请夏姑娘转告一声,我来看过烩贵人了。”牠把目的摊在明面上。
“好的,没问题。”夏灵越人机一样自动回复,真是紫禁城的娴熟打工人。
安菱绒又超经意打探道:“对了,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来复烩贵人位分了?”
“绾贵人没和小主说吗?”夏灵越闻言转人工了,她有些诧异道,“抓住陷害烩贵人的刘嫼了。”
“真的?”安菱绒吃惊。
“你不信算了。”夏灵越也很不好惹。
她虽然态度很拽,但那张脸白净光洁,在夜色中似一轮银月,竟不比精心敷了脂粉的安菱绒差在哪里。
安菱绒有些脸红,低了头道:“夏姑娘是御前的人,我岂有不信你的道理?只是消息来得太突然,一时吃惊罢了。”
牠得了这个消息,回宫路上便和鸨鹃商量出蛤蟆计策,让鸨鹃把消息传给翊乾宫。
真是个不要脸的男宝啊。
翊乾宫中,姜灿烂正和曹默一起熬夜看医书做笔记,婤宁便在这时进来:“爹爹,坏了,刘嫼被抓回来了!”
姜灿烂大惊失色,吓得站起来了:“谁抓到的!”
婤宁沮丧:“虏才不知。虏才是听安常在身边的宫男和咱们宫里的宫男说话时听见的。”
“安常在?那必是嫃环做的。”姜灿烂看向婤宁,“一帮废物!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都除不掉!”
这牠可就误会了。
太医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相反,她们常年奔波,又经常需要抬病人,力气是很大的。
何况,谁还不让太医在治病救人的间隙去抽空学点武功了?她们会打架不是很正常的嘛!
“爹爹与其生气,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对策,刘嫼既已被抓回来,必会供出烩贵人之事。”曹默劝道。
“快去告诉姐姐。”姜灿烂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扶弟魔姐姐,慌忙睁大惹人怜惜的美目瞧着婤宁,让她去找姜灿尧帮忙。
“爹爹,这个时候,宫门已经下锁了。”婤宁也没办法,她出不去,总不能翻墙吧。
“皇上若是震怒,即使姜大将军来了,怕也不好干涉皇上的家事。”曹默也急,但头脑还算清晰——男人出家了就是别人家的人,姜灿尧即使再心疼弟弟,也不好把手伸到妶姈的后院里啊。
姜灿烂这下连书都吓掉了,发髻上的金步摇跟着直颤:“那怎么办……”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妊家两姐妹也不能独善其身。”牠恨声道,“婤宁,你去告诉她们,把嘴给本宫闭严实了。一早就去禀告皇上,说本宫病重。”
牠只能靠装病来逃避惩罚了。
婤宁忙去了。
“光靠这个恐怕不够。”曹默出招了,“爹爹若想让皇上回心转意,得立一件大功,将功赎罪,让皇上有台阶下,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姜灿烂闻言,垂下涂着闪亮眼影的眼帘,思考起如何立功。
早晨,妶姈在嫃环的贴心服侍下穿好朝服,享受着牠的温柔哄慰,体验很好,觉得牠真是一株解忧草。
而姜灿烂已经想出保命招数了,牠穿着艳丽魅惑的紫金色撞色衣裙,领着妊妲和妊娅来找妶姈了:“皇上,臣胥听闻,妊妲妊娅两位太医,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药方,特来禀报皇上。”
妶姈闻言,身子立即坐直了:“真的?”
姜灿烂贱兮兮一笑:“是啊,请她们向皇上汇报吧。”
妊娅于是开口,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妶姈听不懂的话,被她毫不留情打断:“说人话。”
妊娅悻悻闭嘴了。妊妲便接了话头说:“臣等连夜翻阅古书,找着了一个方子。”
“给太医院的其她太医看过了吗?她们觉得可行吗?”妶姈还是想要专家团队的意见。
想不到妊妲直接给出了她的人体实验结果:“已经给几个小侍从吃过药了。两剂药后,有退烧的迹象。”
她虽然是为了给邪恶的姜灿烂办事,但也确实为了能治病救人而高兴,毕竟她也是发过神农誓言和嬅嫷扁鹊誓言的。
妶姈比她更关心人命安危,这下长舒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姜灿烂也长舒一口气,因为牠知道这下自己不会被处罚了。牠立刻扶着额头,柔弱地假装晕倒:“哎呀……”
嫃环抢在松枝前面扶牠:“爹爹怎么啦?”
姜灿烂不想让嫃环碰自己,原本想倒下的,这下也赶紧站直了,又跪下道:“皇上恕罪,臣胥失仪了。”
妶姈一看就知道牠是装的,勉为其难地配合道:“是不舒服吗?那坐下吧。”
松枝适时道:“爹爹昨夜熬了一宿,前几日也是日日熬到深夜才睡,想必是累着了……”
姜灿烂柔弱又忧郁道:“臣胥只是希望能为皇上解忧。”
好家伙,原本解忧草的形象是嫃环的,这下被牠抢去了。
妶姈道:“爱君辛苦了。”
她说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转移话题:“苏婄晟,你吩咐下去,把药送去给宫里所有感染时疫的人,快点。”
苏婄晟道:“是。”
她出去前,妶姈又补了一句:“别忘了烩贵人那儿。听说牠病得很重。”
姜灿烂闻弦歌而知雅意:“烩贵人?皇上恢复了烩贵人的位分和封号?”
“从前的事是朕错怪了牠。”妶姈面无表情地看着姜灿烂。
姜灿烂于是朝着妶姈露出惹人怜惜的笑容:“那真是委屈妽家弟弟了。”
说着牠一转头,背对妶姈,立刻没了笑容,冷冷地瞪着嫃环:“绾贵人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好兄弟了。”
牠再转回来,又恢复了一脸柔弱,速度堪比川剧变脸表演。牠泪眼盈盈地微笑道:“臣胥不求皇上宽恕臣胥,只求皇上别气坏了身子。臣胥不过草芥之身,可皇上的身子是属于天下万民的。”
看,不论郎君和郎君斗得如何你死我活,牠们都要在皇帝面前温顺恭谨、做小伏低。
可不就是一群狗嘛。
妶姈冷淡道:“朕素来赏罚分明,若是妊家姐妹的方子真能治好这肺炎,那是天下人之福。”
姜灿烂泪光点点,弱喘微微,一笑倾城:“皇上圣明。”
我不圣明,你最圣明了,不如皇帝的位子你来坐得了。妶姈很想这么说。
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妶姈这边不太高兴,嫃环更不高兴。牠失魂落魄地走出去,苏婄晟还来雪上加霜:“小主,那昨夜的旨意,虏才还传不传哪?”
嫃环忧伤地垂着眼:“看样子是不用了。”
牠失落地走了。
妏莳初那边,她还顶着乌青的眼圈在看药方,却从夏灵越那儿听说,妊妲和妊娅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药方。
她疑惑道:“她们?”
她记得最先研制出药方的是她呀,她都用了十几只小白鼠做实验了。
“放这儿我看看。”
夏灵越放下药材,却不急着走。她端详着妏莳初低头研究药草的模样,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认真工作的女人真有魅力啊!
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合适,她肯定试试邀请妏太医和她约会一次。
妏莳初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她低头查看着药草,清秀的眉眼越来越严肃。
她这模样越发迷人了。夏灵越不由看得入了神,忍不住说:“妏大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向我开口。”
“好。”妏莳初看了她一眼,应道。
她们这边刚起了些暧昧的苗头,妶姈那边,她和嫃环是已经开始约会了:“吃早膳呢?合胃口吗?”
嫃环暗示道:“无论怎样都是御膳房的手艺,臣胥不敢挑剔。”
牠既然借御膳房比皇帝,妶姈也借此剖白心意:“御膳房要顾及所有人的口味,不能迁就任何人。”
“臣胥知道。”嫃环已经藏不住悲伤。
妶姈叹口气,念在牠毕竟是个只能全心依靠自己的小美人,放柔了语气哄牠:“烩贵人的事,朕不会轻纵了罪魁祸首。只是眼下是用人之际,朕是没有办法。”
嫃环忧郁地垂着涂了秀美桃粉色眼影的眼帘:“是,臣胥明白。皇上龙体康健要紧。”
“朕知道你识大体。好了,朕先走了。”妶姈怜爱道。说着,她像抚弄小狗似的轻轻拍了拍嫃环白嫩的脸,随即转身就走。
嫃环望着她利落的背影,含泪凝望着:怎么牠爱上的女人,偏偏是天下的主人呢……
牠叹了口气,仍然要体贴照顾:“皇上劳累,让小厨房做参汤给她送去。”
牠垂下头,晶莹的孔雀石步摇在牠耳畔轻柔摇曳。牠乌黑的发髻上镶满了碧绿的翡翠和绿宝石,满头翠绿,真如扶风之弱柳:“后宫之中,男人的荣华恩宠都在皇上的枕榻之上……”
?堇西在一旁都听愣了:枕榻?这种话牠怎么好意思说的?也太不要脸了!
虽然话也没错……
“两情缱绻间,就能消弭硝烟,也算默契。”牠还在继续。
?堇西都不好意思听,只能说:“这在后宫是常事,小主不必太过介怀。”
“这郎君之间的争宠、算计,都是最不重要的,”牠说,“重要的是皇上愿意相信谁。”
男人谁对谁错,根本不重要。最终的决定权,无论如何都在女人手里。妻主信你,你便是贤夫良父;妻主不愿信你护你,你便是祸国邪君,便是蝴魅惑主,前途难测。
嫃环落下珍珠似的眼泪:“我又何尝不知……所以大?那位白婮(ju)婸(yáng)写的诗真是不错,人生莫作夫男身,百年苦乐由她人。”
白婮婸是?朝的着名诗人,她写下这句诗,被许多男子盛赞,说她是真的怜惜男性、看得见男性艰难处境的男性主义者。牠们都很仰慕她这个伟大的人。
尽管根据史料记载,这位真心怜惜男性的白婮婸大人府上夫胥成群,那着名的用于形容男子嘴唇小巧和腰肢纤细的两个词语“樱桃小口”和“小蛮腰”,就是出自她用来赞美自己侍胥的诗句:“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樊素和小蛮,就是她府上有名的侍胥,唇美的那个擅长唱歌,腰细的那个擅长跳舞。
风流的白婮婸还喜欢狎昵雏伎,她府上的小伎男那是腻了一批扔一批、老了一批换一批,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那是她的时代局限性,那个时代的男人就是不被当人看,她能想到怜惜男性,已经是很超前的伟人了。
她甚至还在自家出家男儿的妻主生下外孙男后,特意为牠写了诗句:“桂燎熏花果,兰汤洗玉肌。怀中有可抱,何必是女儿。”
可见她很反对当时的重女轻男思想,身为女人甚至都肯俯下身段说:“有孩子就好了,何必非得要女孩?男孩也很好啊!”
这是多么超前的思想啊!
唉,若是男儿们家的妻主也都有白婮婸这么男权,那牠们可就太幸福了呢。
?堇西看着牠可怜的模样,也是感同身受:都说男人的眼泪是珍珠,不能让它们落到地上,需得遇到个称心如意的女人,温存地为牠们接住眼泪,牠们才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可惜,这世间男儿,大多不能觅得可心良人,珍珠般的眼泪终究还是都落到了地上。
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牠叹了口气:“小主别伤心了,与其在这里伤心难过,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争取皇上的心意,让她愿意信你怜你。”
嫃环倔强地哭诉道:“为什么不说,让皇上不起疑心呢?”
?堇西无奈又包容地笑了,像是在看着不懂事的小男孩任性:“小主若觉得做得到,也可以这样说。”
当然是做不到的,谁能左右皇帝的心思呢?何况嫃环只是众多郎君中的一个,算不得什么要紧人物。
牠于是抽泣着别过了头,暗自神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