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见她问的急,一边跟着她的步子,一边飞快答道:
“殿下吃了药,这会儿倒是没怎么咳嗽了,太医们还在偏厅会诊,可是殿下那边,明令禁止了不许您去——”
她焦急着张开双臂拦住萧玉璇,两条秀气的眉毛都蹙在了一起。
萧玉璇被她拦住,停下脚步,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
“殿下于我不仅仅是知遇之恩。你执意要拦我,就是不让我安心。”
“可是玉璇姑娘,殿下得的是时疫,您若是万一也被……那奴婢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兰心倔强地抬着手臂,恳切地看着萧玉璇。
长公主府的下人们都没有得时疫,长公主却得了,这事本就疑点重重,府中如今要照顾殿下,又要一一排查过去,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了,她实在不能让玉璇姑娘也以身犯险。
萧玉璇当然知道她们的顾虑,可上辈子她就没有得过时疫,后来太后还着太医院颁布诏令,说是有些人天生体质特殊,不会感染,所以大家不必人人自危,徒增恐慌。
她想,也许她就是那类天生体质特殊的人。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确保长公主、舅舅和太子无虞。
见兰心态度强硬,萧玉璇只能软了声音,眼睫轻颤:
“兰心姐姐,我只隔着帘子看一眼,就一眼,看见殿下无事我即刻便走,好吗?”
兰心哪里见过萧玉璇这幅样子,一时间心都化了三分,她咬了咬下唇,终是点了点头。
也好,殿下那边要是怪罪起来,她一力承担便是。
“那姑娘跟我来——”
长公主方确诊为时疫,孟姑姑便问过太医,紧赶慢赶地调遣下人们将长公主的寝殿围了起来,里头一应用具全都换洗下来,用滚烫的沸水浸泡。
下人们都是做惯了这些活计的,又是事关主子性命的事情,手脚麻利地不行,在萧玉璇回来之前,便已经利索地换好了所有东西。
是以萧玉璇跟着兰心过来时,看见已经换了所有东西,这会儿显得有些朴素的长公主寝殿,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这是太医给孟姑姑吩咐的,时疫会传染,需得立刻用这样的法子来减少病气。
萧玉璇兀自心惊,这样的法子,为何上辈子没有出现过?
“这方法是哪位太医提出的?当真是极好。”她问了一句。
“是韦太医,他也是听闻百姓之中出现时疫,忧心会危及宫里诸位贵人,这才琢磨出来的,不过他说,这办法还是七皇子启发了他呢。”
韦太医,萧玉璇还有印象,庄山之行,被找来给萧玉瑶诊治的便是这位韦太医,那时她还暗衬这是位聪明人。
只是七皇子?他装傻卖痴这样久,如今终于是想通了吗?
上次泡桐花林一别,她一直没有机会再试探七皇子,若是他当真身负什么机缘,能救苍生黎民,那她绝不会放任他继续自甘堕落下去。
长公主时疫,伺候的人只在帘子外等着,且安排的人也少,这会儿寝殿里静悄悄的。
萧玉璇隔着纱帘,便看见了靠坐在床上的长公主。
她捧着一本书细细翻看,看上去和一个多时辰前并没有什么差别。
“玉璇?你怎么来了?快些出去,万一你也染上时疫了怎么办……咳咳……”
长公主看见纱帘外安静站着的小姑娘,手里的书都惊掉了,她说得太急,呛了两声,小姑娘就没忍住掀开了纱帘。
“殿下,殿下您怎么样——”
萧玉璇一下一下给她顺着后背,又惊又急。
不是说长公主症状还浅,还来得及吗?为何才过去短短一个时辰,就已经咳得如此撕心裂肺了?!
“兰心,兰心!快去传太医,殿下又咳了——”
她心中一片恐慌,时疫提前,那长公主……她真的能救下来吗?
“我无事,我只是呛到了,喝了药已经好许多了,你快出去!”
长公主拉开自己和她的距离,用帕子捂住了口鼻,这也是韦太医说的,将病人口鼻遮掩住,能防止病气扩散太快。
她不想萧玉璇因为和她相处而被染上疫病。
这病来得突然,长公主心中多少有几分猜测,只是现在还不确定。
兰心已经匆匆进来,将萧玉璇拉出了纱帘之外。
“殿下……”
“百姓之中出现时疫,就连殿下您也……玉璇实在放心不下,这是萧府裴大夫处的一张相似症状的药方,只是缺了两味关键的药材,玉璇想助太医们早日觅得良方,挽救更多人的性命,还请殿下准许。”
长公主立即意识到小姑娘说的,助太医觅得良方是何意——
“你别和我说,你是要亲自和太医们共同商讨、试验那两味缺损的药材。”
“殿下英明,玉璇正是此意。”
长公主头一回对小姑娘生了怒气,她别开眼神,不忍看小姑娘正义凛然的小脸,逼着自己厉声道: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这样的事情也敢冒头?!你是萧家的千金,又不通岐黄之术,作甚要拿自己的性命博上去!”
补全药方,那是得亲身走入病人之中,反复多次试验、观察和记录才能实现的。
玉璇身为尚书之女,本该高坐明台,不染尘埃,何苦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若是一个不小心,自己染上了时疫,亦或是被病人的家属闹事误伤……长公主都不敢想,这过程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来说有多艰难。
萧玉璇后退一步,双膝下跪,俯首叩头,在纱帘外字字铿锵:
“时疫已生,百姓何辜,殿下何辜?玉璇不忍看万千医者鞠躬尽瘁,玉璇亦想尽绵薄之力,恳请殿下成全。”
长公主猛地抬眼,目光艰难地落在她身上:
“哪怕是,哪怕是你会因此而死,你要去吗?”
“能以一人,救千千万万人,玉璇心向往之。”
“你这孩子!”
她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床榻。
“你这就是去送死你知不知道?!”
古来但凡时疫,哪次不是十不存一,伤亡惨重?
就连她自己,这短短一个时辰,也已经接受了命不久矣的事实。
多少人避讳时疫如洪水猛兽,她怎么还无知无畏地上赶着去?
纱帘外,小姑娘没再说什么天下苍生的大义,她直起身子,颤着一双含着泪的明眸,嗓音喑哑轻柔,语气却沉静无比:
“殿下,玉璇想救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