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以后,季春花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在告别的时候,杨文珍却还是不放心她,攥着她的手劝慰:“妹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疼得慌。”
“但姐想跟你说,疼也挺好的,这才能叫你彻彻底底的看清那些人,往后也都不再会对他们有啥期许。”
“晚疼不如早疼。”
季春花知道杨文珍也是苦过的,被自己亲爹伤透过的。
她回握杨文珍的手,不忍红了眼,却仍然弯眸笑笑,“我知道呢珍姐,你别担心我。”
“我当初之所以跟他们撕破脸不就是因为看清了么,再者说以后我也不会跟他们往来了,绝对不会了。”
“再坏再黑暗的日子都过去啦,珍姐。”
季春花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对季家彻底没了感情和牵挂,也就再没有恨和执拗。
她甚至丝毫没有去质问他们的心思。
因为她清楚,他们原本就是那样的人。
问有啥用呢,人生总是会有遗憾的。
上辈子到咽气之前,她再没想起别的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
她咋就这样死了呢。
这么悲惨,这么狼狈的死了呢。
她咋就品不着爱跟幸福是个啥滋味儿呢。
可如今,这个最大的遗憾没了。
她季春花尝着啦,尝着爱跟幸福是个啥滋味儿啦。
这就是最好最好、最幸运最幸运,幸运到她死都没敢想的事情啦。
季春花最后扬起个盛满湿意的笑,用力攥攥杨文珍的手,
“珍姐,以后都是亮亮堂堂的好日子嘞。”
“咱俩都会过的贼好,贼幸福的。”
自此,杨文珍才勉强松心,觉得季春花可以自己消化释怀,一步三回头地与她依依惜别。
等到杨文珍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季春花才转身欲往家走。
刚才乍一听刘大姐提起的时候,她还是没法不起火,烧得嗓子眼儿都疼。
季春花摸摸喉咙,指腹上的泥沙剌的脖子有点疼。
她下意识地顺着裤兜往下蹭蹭,动作却蓦地滞住!
季春花红通通的眼儿瞪得滴溜圆,傻住了。
瘪的!
她裤子的兜儿是瘪的!
不对,不对。里面还有钱的... ...有点零钱,最重要的是还有她赚来的大团结呢。
季春花抓紧掏兜儿,掏完左边掏右边,结果都是空空如也。
她也来不及着急上火,就迅速转身寻着原路往回找。
她想指定是今天新换的这条裤子裤兜浅,要不就是走路的时候、要不就是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没注意窜出去了。
好在今天解散的时间早了许多,虽然天冷,但天色不晚,能看得清。
除了淡淡的雾气,还算亮。
季春花大气都不敢喘,眼也不敢眨,就这样提心吊胆聚精会神地摸索着往回走。
可直至快走到地里,都没看到沿途有掉落的钱。
她忍不住心灰意冷起来,寻思也是,有钱掉地上谁看见不知道捡?
毕竟拾金不昧的人没有缺钱的人多,这也很正常。
可她还是不能死心。
抱着仅剩的希望咽了咽口水,顺着小树林往做劳动的地里走——
“段虎同志!段虎同志!”
一道呐喊声从前方传来,季春花瞬间僵住。
她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去,以为自己是耳朵坏了。
咋可能在这个地方听到他的名字呢?
下一秒,她还没来及细想就匆忙找了棵大树躲到后面。
何书记瞅着段虎提起铲子吭哧吭哧就是刨,脑瓜都疼,“段虎同志,你这把坑都挖了,还光挖季春花同志她们那块地。”
“明天得叫刘姐她们咋解释啊?”
这跟上回薅草不一样,也太明显了!
段虎冷哼:“老子管你咋说,那是你的问题。”
“我今儿白天是实在没办法,要不我早过来了,还能叫我媳妇儿刨一天坑?”
段虎眉一横,霸道粗吼:“反正我媳妇儿这两天不好受... ...不能累着,你乐意咋安排咋安排。”
“老子都给你把种子提前全推过来了,那帮老爷们儿的活我都干了,这么点屁事儿还得老子给你想辙?”
“你个干部干啥吃的?”
“... ...”
段虎说得何书记都不好意思了。
他愧疚叹息,一时没能接上话。
躲在树后的季春花却悄悄揪住衣裳下摆,扑朔着睫荡起满眼湿润。
她之前还纳闷呢,明明自己说要去搞劳动的时候他可不乐意了,凶得要命。
结果... ...被窝里滚了一回把她折腾个要死要活,末了儿竟贼痛快的答应了。
就是没想到他只是表面点了头,背地里却给她搞“特殊待遇”。
季春花有些哭笑不得,既感动他太疼自己,宁肯这么麻烦绕一大圈也要叫她少干活,又无奈... ...无奈他咋就那么倔。
她觉得自己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她就是觉得想干点啥,心里踏实。
尤其是这种好事儿,帮助别人的事儿。
季春花觉得跟上辈子相比,这辈子的自己真的是太幸福了,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她总得知道感恩,懂得付出,不能翘着脚心安理得的享受。
可她细想想,段虎上回把她们被分到的地翻得很松,后来她们很快干完以后还帮别人干了,也没少劳动,又不忍偷笑。
要是段虎知道了,指定又得板脸不痛快了。
段虎那边还在大刀阔斧地刨坑,不经意间一瞥就见何书记皱着一张苦瓜脸。
他很是轻蔑地嘬嘬牙花子,无比嫌弃道:“我说你脑瓜咋就不会转呢?”
“我把种子给你推来了,你明儿个不就能安排老爷们儿先把坑再给刨了么?”
“坑全刨了,哪他娘的还能瞅出来区别。”
“直接叫女同志们种种子不得了?干得还快,还省时间。”
他轻飘飘地杵两下地,“我估摸是要降温,地硬了你让娘们儿家刨坑本来就够费劲的。”
“会不会分配啊你们?”
“!”何书记像被当头敲了一棒,瞬间通透了。
惊喜到脸上直冒光,连着哎呀好几声,“段,段虎同志,你真的是个人才啊!”
“你这样聪慧过人咋能被他们说成是恶霸呢?”
“你哪里是恶霸?你... ...你简直,”何书记实在太过激动,满腹文采竟还一时词穷呢。
最后,只得又加重语气重复:“人才,段虎同志,你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