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泽良归来时,远处看见庭院漫天霜雪之中,一抹端坐的人影,那人一身素衣,一方小桌,落于小亭下,清霜煮茶,水汽氤氲,似乎是在等待着某人。
林祁煮好茶,倒下两杯,向温泽良招手“来,等你好久了。”
“亏你等的下去,就为了装这个逼?”温泽良看笑了,大咧咧坐下,端起热茶不顾热不热一饮而尽。
“倒不完全是,我搁这等你,是有正经事要和你说。”林祁细品着茶,嘶了一声,被烫了嘴。
温泽良看的想笑“什么事能劳驾你从药庐特地出来等我呀!”
“小绪的事。”
温泽良闻言,脸色大变“小绪也谈恋爱了?!男的女的?!什么年纪?哪里人?我们认识吗?”他惊呼一声“该不会他们仨——”
林祁一巴掌呼过去“你丫脑子正常点!”他顺了口气,继续说“小绪这次高热不正常,你也察觉了吧?”
提到自己的宝贝疙瘩之一,温泽良立即正色“不错,小卿之也和我说了具体的。幼时神魂不稳,会做噩梦也很正常,小绪如今虽是十七岁,却已是凝天境初期的实力,这样的实力放在同辈中算得上是佼佼者,神魂比起幼时更强,却突发高热噩梦缠身,可是神魂出了问题?”
修士神魂的重要程度不亚于灵核,神魂是修士的意识中枢,神魂受到重创或者出了别的问题,这修士八成会成神志不清或是昏迷不醒。
“不,神魂本身没有问题。”林祁打消了他的担忧,却说出了更严重的事“小绪的识海内藏了一方空间,我趁他昏迷探查了一番。在昏迷的时候任何人都防着,恐怕里面藏着的东西不简单,能出现在识海中,是什么东西,你应该知道。”
温泽良迟疑一番,缓缓道“心魔?”
林祁没有肯定的回答他,也没有否认。
“不可能,心魔这种东西,小绪怎么可能会有?!”温泽良一颗心悬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忍不住开始碎碎念“非是经历过极限极恶之人,又怎会有惧怕的事物。小绪这十七年过的平安顺遂,不是练功的时候,连点皮都没给刮破过,什么会有心魔?”
“你先冷静。”林祁温声稳住他的情绪“说不定不是呢。”
“我怎么冷静?!”温泽良思来想去,果断起身“不行,我去找小绪一趟。”
林祁一把拽住他“等等,你急躁什么!我还有一件事没说呢!”
“好消息坏消息?”温泽良都怕了他这张嘴了。
“……”林祁无言片刻“总之,这事你必须要知道。”他接着道“我怀疑有人对小绪动过手脚。”
“什么东西敢动我家孩子?!”温泽良怒气冲天,一口气吼出来,梅枝抖了三抖,积雪簌簌落下“我宰了他!?”
“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你想被小绪听见吗?”林祁此时此刻是真的想抽他“你想听我讲清楚再大火行不行?”
温泽良怒不可遏“人欺负你孩子你能忍?!”
“听我说听我说。”林祁给他拉住,免得他暴走跑去质问温千绪有谁欺负过他,这些小手脚本就做的隐蔽,可能温千绪自己都没发现,若是此时打草惊蛇,这背后的黑手可就不一定能揪出来了。
“你记不得我是怎么‘死’的?”
温泽良被问的一愣,时间太久,一时想不起来“屠城无辜百姓数十万,天枢府天降神罚,行生剥灵核之罚。”
“不错。”直至今日,林祁便成了名义上的死人,死在了行刑台上,生剥灵核之疼使他空有经脉而无灵核。绝境之时遇见了温泽良,以半枚千诀古玉代替灵核替他运转灵力,才不至于身死。
这份恩情林祁一直记着,因此,温千绪对于他来说,并不只是小徒弟而已。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虽然三个小孩的时候很吵闹,但也依旧喜欢他们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叔叔叔叔林叔叔”的叫唤。
别说温泽良不会放过给温千绪下黑手的人,林祁也一样不会放过,要是被他揪出来,这辈子都会让他后悔干了这件事。
一想到这,林祁脸上露出一抹不同以往温和的阴狠劲。
“这颗灵核,现在出现在了小绪体内。”
“也就是说,小绪如今承受了两颗灵核的力量,一直到身体实在承受不住了,才高热难退。”林祁道“小孩也下手,真不是个东西!”
温泽良疑道“你的灵核不是被天枢府处理掉了么?”
天枢府,在林祁未曾屠杀一城百姓时,从未出现过的特殊存在。据说是来自神域的执行官,处理修真界穷凶极恶之徒,非重罪不现身。
林祁拧眉“直至今日我依然怀疑天枢府这个存在,它究竟来自何处?当真是来自神域?神域又怎可能干涉下界,在此之前天枢府这个名字我闻所未闻。”
“而现在我的灵核出现在了小绪体内,究竟是什么人做的?”林祁继续道“先前你说小绪如今是凝天境初期,可此番查看,因为我的灵核的加持,强行将小绪的境界提升到了中期。”
“先别想你那些问题了。修为不是大事,不会对小绪身体造成影响就行。”温泽良打断他“你的那颗灵核能稳定多久?”
“那颗灵核暂时让它进入处于休眠状态了,圣玄境的力量小绪如今还承受不了,只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温泽良面不改色“我比较喜欢保守的想法。”
“你先听听看行不行。”林祁道“我的灵核如今在小绪体内,想要取出来只能用剥的,且风险极大,稍有不慎轻则根基受损灵力尽失,重则丧命。你肯定不乐意你儿子受伤。”
温泽良:“这是自然。”
林祁:“好消息是,在我高明的医术下,小绪对这颗灵核如今已没有排斥反应,也就是说,这颗灵核能够为小绪所用。坏消息是,小绪如今年纪太小,修为虽然算顶尖,却也只是凝天境,比起圣玄境还差了些,若想要两颗灵核同时存在不出现现在这样的状况,就必须让这两颗灵核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方能自如运转。”
“这不失为小绪的另一手必杀技。”
温泽良沉着脸“不,我儿子不需要这么多必杀技,他有爹爹就够了。”
林祁伸出两根手指“两种方式选其一,我也不愿伤害小绪,所以我更倾向于后者。”
“……”温泽良沉默半响,这事要不要告诉楼安儿两人商量商量,可仔细一想以楼安儿的脾气必然会比自己更气,到时只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林祁看出他的顾虑“安儿也应该知道,不必隐瞒。还是尽早做出选择,加派人手在小绪身边护着,可不能再出问题了。”
温泽良点头,觉得林祁说得在理,便马不停蹄的去楼安儿那同她说此事。
林祁望着漫天飞雪,轻叹一声,事情来的突然,连林祁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外行医,只求能够减轻一些当年城池中无辜人的性命的冤孽。
却没想到时隔多年,那场无妄之灾的后续却依旧没有结束。
药庐中,温千绪探头推门而入,里面只有林祁在整理药材,方才在鎏咏阁被陆决明发现,被好一顿说教,才终于从唾沫星子里逃出来,这会又被林祁叫到了药庐来帮忙。
“来,帮叔叔把这个药方整理出——”林祁想了想,道“先整理两百份吧,不够再添好了。”
温千绪接过药方看了眼,是些瘟病会用到的药草,居然一次性要准备两百份“这是要出远门么?”
“叔叔打算离开一段时间,大概三年内都不一定回来的来。”林祁也没歇着,手里准备着其他东西。
“三年准备两百份可能不够呢。”温千绪看了一眼药方便记住了内容,着手开始铺纸抓药“这次是要去哪里?”
“远点了,不在咱们这,其他大州,闹了瘟疫。”
温千绪“啊”了一声,扭头神色失落的盯着林祁“那我要三年都看不到林叔叔了。”
林祁失笑“我们小绪的小梅花不是可以飞好远,想叔叔的时候飞一朵呗。”
“太远的话,可能就要飞很久了,说不定小梅花会迷路。”
林祁笑了笑,状似随意的问“小绪这一次外出,可有遇见什么有意思的人和事?”
“有啊,碰见万径之巅的那位化神境强者。”温千绪道“是个白头发糟老头,给我吃了个齁甜的糕点。”
林祁在一旁认真听着。
“万径之巅有一位长老仙逝了,叫清许。”
林祁脸色一僵,明显感到呼吸一滞,他张了张嘴,声音略显沙哑的道“那倒是可惜了。”
温千绪抬眼,看向林祁忙碌的背影,遂又收回,讲了其中的经过后,继续道“我觉得好奇怪,知晓了其中前因后果之后,也还是觉得奇怪,都说长老是因为愧疚,所以才自杀,我却觉得不是,林叔叔觉得呢?”
“这位长老,当是位心思敏感细致的人,因日积月累的愧疚而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温千绪点点头“看来叔叔也是这么觉得了。”
林祁不语。
温千绪便继续说“林叔叔认识段邺么?”
听到这个名字,林祁身子明显僵住,手上的动作也慌乱起来,虽是背对着温千绪,可这与他平日子全然相反的小动作却逃不过温千绪的眼睛。
“怎么突然问这个?”话出口林祁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对,被套话了,方才小绪讲的话里面刻意隐去了一些细节。
而这个小细节被林祁潜意识的认为是存在的,就是段邺这个名字。
他怎么知道的段邺?谁和他说的?
温千绪方才并没有提及谁告诉他段邺这个名字,却突然把问题抛出来让他答。
林祁猛的转身,定住“谁告诉你的?”
“叔叔觉得是谁?”
“清许?”
温千绪摇头“不对。”
林祁心中不好的预感悄然而至“你见到这个人了?”
“叔叔认为他还活着?”
林祁眉头紧拧“我不太确定,可他确实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过了一会,他又纠正这个说法“不,应该是说,我感知不到他还在这个世上。”
“阒城,叔叔所见的那具尸体,是否可以确认为段邺本人?”
“我……”林祁刚想说可以,可转念一想,当时他太紧张太慌乱,压根没去仔细检查那具尸体是否为他人用特殊手段假扮的“我大概,能吧?”
温千绪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清许之死或许并不是完全出于对李尘出的愧疚,这其中或许还另有一方原因。
“我觉得长老可能知道了些什么,关于当年阒城的内幕。”
林祁握紧手,掌心发了冷汗,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其实叔叔也大概猜到了些,对吧?”温千绪继续问,仿佛是不打算给林祁喘口气的机会。
“不愿这么想。”林祁沉声道,那一段时光于他来说,简直堪比地狱,所有的不辛都从阒城开始。他回过头来,望向那个低头包药的少年。
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从还没桌腿高,长到如今只比自己矮小半个头。而这一生从不幸开始转为幸运,却是他们一家人带来的。
“那就先不提这个了。”温千绪把包好的药包整齐放好,又扯来另一张油纸铺开,转身抓药“我有个问题想问叔叔。”
“你说。”
“仙翰族人经历过涅盘洗礼失败后,体内会有涅盘池里百年来沉积的污秽,也叫些邪火。叔叔可知晓这邪火的破解之法?”
林祁略一挑眉“看来小绪这些日子收获颇丰。”温千绪嘿嘿笑了声,林祁继续道“我没接触过这类人,不过当年我师傅到是接过这样的一位客人。”
“这邪火几乎融于全身经脉,保守的方式只能暂时压制,却不是长久之计。想要清除邪火,此人全身都得换一遍血,这种方式风险太高,轻则从此昏迷不醒,重则大出血死亡。”林祁道“我当年也跟着师傅钻研了些,留了个笔记。”
说罢,他转身走向那一堆旧书前翻找起来,等到温千绪包完一百多包的时候,林祁终于直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终于找到了!”林祁把那本泛黄的笔记递给温千绪“你翻翻,说不定能给你提供些思路。”
“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