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之下的山林处处都是掉落的箭矢和刀剑,驻扎在山中的营地里灰头土脸的伤兵互相在为对方包扎。
营帐内若千易坐在桌前一边接受军医的包扎一边一脸严肃地查看着桌上的地势图,自从东楚各方的民间义士聚集自发抗敌之后他们就一直迟迟未能再向前推移,纵然已增强了兵力却还是行进缓慢。
“报!”
“何事?”
“军营外有一人求见将军”
帐外奔来的士兵说着将一块令牌呈递到了他的面前。接过令牌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晦涩幽深。
“来人是何模样?”
“身披黑袍,看不清面容,随行者皆以黑巾覆面,共有四人”
“先带进来”
“是”
阴冷的军营外,寒风吹得一行人衣袍翻飞,从营帐中疾速奔出的士卒给门口的守卫打了个手势之后,几人便合力将闭合的大门拉开了,门外的几人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走进了军营。
“你们留在帐外”
“是”
主帐外黑袍男子平静地交待了一句后便自己走了进去。
坐在桌前的若千易看他进来也挥手无声清退了帐中的其他人,待帐中只剩下了两人之后身穿黑袍的商筑方才摘下了头上的兜帽,而看清他的面容之后若千易的脸上也瞬间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你是…长信郡公!”
“别来无恙,若千将军”…
随风摇曳的树林里身着敌军服饰的义军脚步轻盈地来到了堆放粮草的帐篷外静静地注视着那些已经极度疲惫的看守,互相使个眼色后便悄悄分散开来。
“唔!”
看准时机如鬼魅一般潜入的义军迅速地冲上前捂住看守的嘴,不等他发出呼救就将他干净利落地除掉藏到了营帐后。
“你们解决粮草后就先走”
“那先生呢?”
“我自有分寸”
“是”
打扮成伤兵模样的余一说完后直奔着若千易所在的营帐而去。
“郡公想要我撤兵?”
“不错”
“我西云多少将士战死沙场才换来了这六座城池,要我此时撤兵绝无可能!”
“我且问你荣玄交还兵权一事,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
“筑京距离西云边境甚远,就算是快马加鞭,消息也不会在他交兵短短数日之内传入西云”
“郡公的意思是,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眼下你的确攻下了六座城池,可以现在义军抗敌之势,你也再难往前,长此以往西云反而会为守住这六座城池折损更多的将士,待你们与义军两败俱伤之时,便是荣玄重新发兵之日,届时休养多时的大军南下,你以为这六城当归谁所有?”
“这六座城池是诱饵…可没有大冢宰的军令,我撤兵便是临阵脱逃…”
“什么人!来人!有刺客!”
营帐外士卒的高呼突然传入,刀光剑影交错间鲜血四处飞溅。
看着越来越多举着长枪包围过来的士卒,余一眉头一皱握了握手中的长剑便要劈砍出一条逃生的血路。
闻声走出的若千易和商筑来到了营帐外,还未站定就听得屯放粮草的方向又传出了呼喊声。
“着火了!快救火!”
“咣!”
“铛!”
奋力厮杀中余一脸上缠着的布条慢慢脱落,看清了他面容的商筑脸上虽然努力保持着平静,可眼神却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
若千易皱眉拿起了自己的大刀,挥舞着便越过了士卒径直冲向余一。
“哈!”
沉重的大刀从空中用力劈下,余一猛然回身将手中的刀刃护在了身前,但还是被强力压得朝着地面跪去。
眼看若千易手中的刀就要砍到他的肩膀,他用尽全力一挣旋即翻滚到了一旁,周围的士卒蜂拥而上,可手中的长枪还没刺出去,就见一道黑影提剑朝着他刺了过去。
“铛!”
翻身跃起的余一将面前挥来的剑挡在了身前,但当抬眸撞上商筑的目光时却蹙眉流露出了震惊之色。
“挟持我”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地落入了他的耳中,手中的刀也在他天衣无缝的引导下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明白了他的用意,余一也当即变了脸色,眼看面前的西云兵将上前又将刀刃往商筑的脖子上逼近了几分。
“再过来我就先杀了他!”
若千易神色凝重地紧盯着他已经划破了商筑脖颈的刀刃,身旁的士兵则犹豫地望向了他,似是沉思了片刻之后他才忽然挥了挥手。
“让他走”
有了若千易的命令,所有举着长枪的士兵缓缓给他们让出了一条可以离开的路径,余一挟持着商筑戒备地一点点朝着一匹马儿退去,而此时暗处的一支箭矢也悄然对准了他的身体。
“咻!”
瞥见了箭矢刺来的寒光,商筑故作脚下一滑猛地便将他的身体向后撞去,而原本应该落在他身上的箭矢也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膛。
“拦住他!”
出人意料的一幕在众人眼前惊现,但也只是转眼的功夫若千易便稳住了心神开始发号施令,回过神的余一也立即抓着中箭的商筑利落地翻上了马背朝着军营外狂奔而去。
“驾!”
“追!”
“咻!”
“铮!”
崎岖的山路上飞来的箭矢一路紧随,追击的马蹄声不止,商筑紧抿着唇呼吸声已经因为痛苦而变得愈发急促。
“放下我,你才能逃”
“……”
“你欠我一个解释”
“西云攻城之事我事先不知,若知晓定然会让你们早做提防”
白色的雾气在他的嘴边不断升腾,他的声音也愈发的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
“我不会放你走的”
“带着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身后军队的火把如一条火龙蜿蜒而来,听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余一固执地又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鞭子。
(“驾!”)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姓燕”
“燕…你是西云皇族”
此前虽然猜到了他在西云的出身不俗但却未料到他竟然会是皇族中人。
而这又不免让他开始揣测他在东楚种种行事的缘由,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际,身后的商筑却突然从马上跌了下去。
顾不得身下还在飞驰的马,他当即飞身跃下扶起已经奄奄一息的他抿唇朝着别处走去。
“那边看看”
“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驾!”…
被风拉扯得嘎吱作响的废弃村落里,余一扶着商筑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踢开一间破旧的屋子,屋内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他将他放到了一张满是尘土的木床上,然后迅速捡了一些干柴点燃了一堆篝火好驱散一些屋中的寒气。
微弱的火光点亮了屋子,也映亮了商筑苍白的面容,余一注视着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箭杆,随着手上的青筋暴起猛地一用力便将箭拔了出来。
“呃…”
紧闭着双目的商筑痛苦地发出了一声闷哼,身上的衣物也被喷涌的鲜血浸透。余一迅速撕下了自己的衣物按压住了他的伤口,然后又从靴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在火上烤了烤后割开他的衣衫。
看着他身上那些纵横的疤痕时眼中不觉闪过了一丝惊诧,相识十年,曾几何时他以为他很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可自从知道学舍先生和商人都不过是他的伪装之后,他才发现他竟从未看透过他,他的身份,他的行事,他的经历,他的一切他好像都一无所知。
“哈哈…看来余兄是真的恨我啊”
他闭着眼睛突然不知怎的发出了两声虚弱的笑。
“宁可把我带到这种地方,也不让西云的人把我带回去治伤,本来还能活得长些,现在怕是要…死在你手上了…”
“…你还有心情同我说笑,定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好说,你若有想问的可要早些问,不然恐怕没机会了”
“刚刚为什么救我?”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来东楚…”
“为什么?”
“一为尽身为西云臣子该尽之责,二…为寻一个故人”
他说着转头向他看了过来,明亮的双目在火光下似有盈盈水光闪动。
“只可惜来晚了一步”
“…你说的故人就是乐音的亲眷?”
“原来你还记得她…”
“记得”
当年罗风逼迫,若不是商筑阻拦他恐怕真的会杀了一个无辜孩童,虽然不曾言说,可他心中一直都对她心存歉疚。
“她可还好?”
“你们已经见过了不是吗?”
“见过了?莫非是…”
“…余兄,你可还记得你欠我一诺”
“…你想说什么?”
“若我身死,就替我照看她”
“……”
“因为除了你,这世上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他收回了视线闭目艰难地说着,说话的声音也随着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
“商筑!”
“云君”
“你说什么?”
“…燕云君,字行秋,我的名字”…
寒星渐隐,褪色的天幕上悬挂的月亮不知不觉中已变得苍白而朦胧。
几声鸡鸣穿过了呼啸的风声传进了屋子,景星独自坐在桌前吃着阿顺早早送来的粥菜。休息了一个日夜,她的气色看上去已经同往日无异,反而是平日里习惯早起的岳灵泽却还在熟睡。
“公子…没事吧?”
“怎么了?”
“他一惯都醒得很早的,还没有见他睡到过这个时候”
蹲在炭盆前添炭火的阿顺一边张望一边有些疑惑地说道。
“公子难得多睡一会儿怎么了?要你多嘴”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事做完了就别在这儿杵着了”
一把拉过他冲着桌前的景星抿嘴一笑,他迅速退出了屋子还顺手关上了门。
“你干嘛,我就是担心公子是不是身子不适”
“有阿星姑娘在,公子怎么可能不好?”
“什么意思啊?”
“啧…反正你少去打扰就是了”
“我…”
两人正说着,楼梯下的双虎就气喘吁吁地走了上来。
“你们两个在这儿,阿泽应该醒了吧?”
“没有”
(“没有”)
“那我去叫他”
“不行不行,我们公子还在休息”
看他说着就要往门前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忙并排拦在了他的面前。
“我就拜托他一件事”
“您过会儿再来吧”
“很快的”…
“吱呀~”
三个人在门前一个冲两个挡,许是因为说话的声音太过吵闹,屋内的景星便打开门从中走了出来。
“怎么了?”
阿福和阿顺听见声音回头朝她望了过来,双虎也得以从他们让开的空隙看清了她的面容,虽然此时她穿着岳灵泽的袍子,可垂下未绾的长发和清秀的眉眼都将她女子的身份展露无疑。
“你…”
紧盯着她闪过了一丝诧异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的脸,双虎蹙眉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看他并未认出自己,景星淡然地就要退回了屋中,却不想正要合上门时,屋子里似是突然惊醒的岳灵泽却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
“乐音!”
一声无意的呼喊,落入了众人的耳中,双虎瞬间瞪大了双眼,景星愣在了原地,而转头发现他们的岳灵泽也一下意识到了什么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