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先前的意外,长街上少了许多人,小摊贩也都开始收拾东西,陆陆续续离开。
原本的喧嚣慢慢静了下来。
路上偶遇有卖兔子灯的,沈长赫给沈安安买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灯身,线条十分流畅,烛火在里面来回摇曳,映着兔子形态,很是可爱。
忠叔将马车赶到了二人身前。
沈长赫回头看了眼长街,略有些遗憾,“本是要带你好好玩玩的,不想会频频出现差错。”
“来日方长。”
沈安安率先上了马车,沈长赫紧跟而上。
墨香抱着画轴,犹疑开口,“姑娘,这画……”
“先收着吧,等有机会。”
她本是想着抵出去,高价卖给那些贵女的,今日是没时间机会了。
忠叔调转马头挥动鞭子,往沈府的方向奔去。
“大哥知晓所救那姑娘是哪家的吗?”沈安安凝视着沈长赫突然问。
沈长赫摇了摇头。
“大哥可还记得上次我们一同给祖母挑选礼物时遇上的母女?”
“自然记得。”
沈安安凝着他,“大哥就不担心那姑娘和那对母女是一个路数,沾上了你?”
沈长赫面色尴尬了一瞬,摇摇头说,“当时只想着救人,没想那么多,况且那个姑娘……姓名什么都不曾留,可见不是那等下作之人。”
“大哥对她印象貌似很不错。”沈安安挑唇笑着。
“别胡说。”沈长赫脸微微泛红,“那姑娘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莫损了人姑娘清誉。”
“……”
沈安安斜睨了大哥一眼。
“既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想必日后有缘,还能再见也说不一定。”
沈长赫偏头看向了别处,没有说话,偌大的马车里,只有一盏微弱烛火摇曳,散发出昏黄色的光芒,映射着他微垂下的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沈府时,沈文和沈夫人还没有回来,沈安安直接回了海棠园更衣梳洗。
墨香将画轴重新收了起来,侍奉沈安安上榻休息。
“留盏灯,你下去歇息吧。”
“是。”墨香不多问,合上房门退了出去。
沈安安靠在软枕上,脑海中不自觉闪现出今夜发生的事,萧渊的反常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她起初怀疑他是不是和她一样,可若是如此,他应是会远离她,绝不会像今日一样去救她。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沈安安想了许久都没有头绪,可不管如何,上一世因他而毁掉的一生,这一辈子都绝不能再发生。
她是沈家女,哪怕二人不合,上一世他也曾因她家世而多少获益,所以他救她,也算一种补偿,她不用有心理负担,不该胡思乱想。
她拉住锦被盖住了脑袋,挥散那些乱七八糟的影像。
第二日她去到沈夫人院子请安,沈长君赫正耸头耷脑的挨训斥。
沈夫人秀美的面容异常沉怒,“你一个禁卫军统领,竟然连自己的妹妹都看不住,还有功夫跑去英雄救美,沈长赫,安安要是有个什么,你拿什么跟我交代,跟你祖母交代!”
沈长赫低眉顺眼的不说话,任由沈夫人发火。
“你真是愈发不知轻重。”
“娘,人命关天,孩儿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你妹妹呢,你怎么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大街上,人那么多,杂七杂八,鱼龙混杂,若是被人拐了,绑了,可如何是好,你……”
“娘。”沈安安挑开珠帘走了进来。
沈长赫看见她眸子亮了亮,立时站起身,“妹妹来了,那你陪娘聊,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了。”
言罢不待沈夫人开口就快步离开了院子。
“哎,你……”
沈夫人气的不行,余光一扫沈安安,又立即满脸疼爱。
“安安,昨夜怎么样了,有没有挤着你,受伤了没有,你哥也真是的,早知那么不靠谱定不会允他带你出去。”
沈安安突然想起什么,面色一顿,下一瞬走上前在沈夫人面前坐下,任她打量,“女儿没事。”
“没事就好,昨夜听说我心都快吓出来了,若非你爹拦住,我非去你大哥院里教训他不可。”
沈安安垂眸勾唇笑笑。
“旁家像你哥那么大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偏他,一点都不沉稳,娘看,得尽快给他定下才是,男人,只有成了亲才能长大,等新妇入了门,兴许能收一收他那性子。”
“……大哥性子在宦官世家中,应是很不错的了。”
不知比李怀言那些强了多少倍,在同辈中才华相貌那也是翘楚。
可沈夫人下定了决心,要给沈长赫相看,那模样仿佛恨不能明日就让他成亲。
沈安安觉得,她好像是间接连累了大哥。
可沈长赫很忙,自从沈夫人说要给他娶亲后就更忙了,日日早出晚归,沈夫人收集了不少闺秀的小像都派不上用场。
沈夫人气的去他院子里堵人,才发现他最近是真的忙,原本已经疏散安抚住的流民不知为何突然动乱,禁卫军忙着四处维持秩序,哪有功夫相看。
沈夫人只好拉着沈安安一家家闺秀的挑,将模样好,性情好,才华好的都挑拣出来,做成了一本小册子,等沈长赫忙完后一一接触。
“娘是不是更喜欢翰林院家的千金?”
沈夫人将小像收起来,笑吟吟的点头,“林家姑娘才貌双全,又温良敦厚,娘确实喜欢,咱们家都是武将,若是能和书香门第的林家结亲,再好不过了。”
如今太平,以往硝烟四起时,她可不少为夫君,爱子提心吊胆,自然希望下一代能做个文官,不过姻缘之事强求不得,还是要看长子的意思。
“比之端家三姑娘还要厉害些吗?”沈安安突然问。
沈夫人一怔,放下册子抿了口茶,淡声说,“没什么可比较的。”
“端家三姑娘确实有几分才华,只是太乐于表现,将底蕴都露了出来,各家夫人都再清楚不过她有几斤几两。”
“这位林姑娘,是不显山不露水,稳重内敛,藏着拙呢,但若真论起来,未必比不上端三姑娘,娘就是喜欢她敦厚的脾气,不掐头冒尖。”
沈夫人的评价很中肯,同沈安安如出一辙。
她努力搜寻着关于林家姑娘的记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大抵是前世她心里眼里只有萧渊,连对亲人的关心都寥寥无几,又怎会腾出位置给予旁人呢。
沈夫人提及端三姑娘时,隐隐露出不喜,沈安安眸子轻闪,笑了笑,“端三姑娘仅代表她一人,或许端家其他姑娘不错呢,娘为何不考虑考虑?”
沈夫人淡淡摇头,“虽不曾接触端家其他姑娘,但就对端三姑娘的感观,我也不喜。”
沈安安抿唇笑笑,没再言语。
从沈夫人院子里出来,上了游廊,朝海棠园的方向走。
墨香忍不住笑说,“姑娘,夫人如此看好林家姑娘,大公子的婚事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咱们府里就要有喜事了。”
沈安安淡淡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届时老夫人会不会回来参加大公子喜宴,若是回来,姑娘就能见到老夫人了。”
闻言,沈安安偏头看了眼日渐冷寒的天儿,心中隐隐浮上担忧。
祖母身有旧疾,每到寒冬都会腿疼,偏又喜贪凉,今年冬天她不在,也不知她会不会照顾自己,陈嬷嬷能不能管得住她。
“姻缘之事,谁说的准呢。”
她呢喃了一句,穿过游廊踏入垂花拱门,想着要尽快回去给祖母写封信念叨念叨才行。
“沈,姑娘。”
一道不怎么确定又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
沈安安回头,就见对面的青石小路上走来一人,粗布衣洗的干净发白,看着她的表情喜形于色。
“张公子。”
她微微有些惊讶。
张业扬站定脚步,十分有礼的拱手,“沈姑娘,在下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不想真遇上了你。”
他不敢在沈府乱走,只能放慢了步子,就期许着能有幸见到她。
墨香看着他痴呆的笑,轻笑了声,“这是沈府后宅,遇上我家姑娘不是情理之中吗。”
张业扬有些不好意思,局促的攥了攥袖口。
沈安安睨了丫鬟一眼,才转头看向他,“张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哦,我是来寻沈大公子的。”他脸上浮上肃然。
“如今外面流民四窜,虽对京城秩序产生了影响,到底都是为了生存,迫于无奈。”
“可这两日却有不少官差突然开始无故拿人,不拿流民的命当回事,故意伤害,不配合者甚至活活打死,草菅了不少人命,在下同同窗实在看不下去,遂商议,想要联名上奏皇上,惩治腐败,安顿流民,沈大公子主管此事,所以在下来是想递联名书的。”
沈安安垂眸看了眼他手中宣纸,眉头微微蹙了蹙。
流民一事,她曾听过一两耳朵,就连她一个后宅女子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张业扬怎么敢淌这浑水的?
还是说他当真忠正到命都不要的地步?
“张公子可知,有句话叫官官相护,你这封联名书,会得罪多少达官显贵,寒窗苦读数载才考中的功名,公子就不怕付之东流吗?”
“想过。”张业扬目光灼灼坚定,“可若是如此不公,要我等视若无睹,那这功名,又要来何用,在下深知我等寒门人低势微,可三年一次科举,不就是为朝廷注入新流,若都去趋炎附势,那科举,不就成了给那些位高权重者选走狗吗。”
“……”
沈安安突然想到一句话,君立明堂中,不沾雪与风。
可清是臣,浊亦是臣,没有强大的家族与势力,好人又哪是那么好当的。
可对上张业扬清澈果决的双眼,她又觉得自己的劝告比起他大勇无畏的牺牲,又委实有些小人。
最后只说了句,“便是清官也要讲究方式方法,结合时势,分清主次。”
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那不是勇敢,是以卵击石,白白送命的傻子。
“多谢沈姑娘好意。”
沈安安第一次见有人可以拧成这样,又觉得自己的私心在如此君子面前,那么的阴暗。
“墨香,带张公子去大哥院子。”
“是。”墨香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张业扬对沈安安拱了拱手,就走了,却又在几步后顿住了脚步回头。
沈安安愣了愣,微微牵了牵唇角,张业扬脸霎时红透,脚下都有了几分踉跄。
若此次能保住性命,成功留在京城,他一定要告诉沈姑娘他的心意,就算是痴心妄想,也好过无疾而终。
回了海棠园,沈安安给沈老夫人写了封信,絮絮叨叨,洋洋洒洒了三四页。
墨香将墨迹吹干装入信封中,边说,“老夫人就烦姑娘唠叨,若是瞧见了这长篇大论,指定会嗤之以鼻,偷骂姑娘不可。”
沈安安也笑了起来,书信往来大约要十日上下,等再收到沈老夫人回信时,天气又寒了不少,江南潮湿,比之京城肯定更加阴冷。
沈安安立在窗棂前打开,偌大的白纸上只用毛笔写了五个字,“知道了,啰嗦。”
啰嗦二字,还是加粗加大的,沈安安眉眼弯弯,染上了暖色。
“大哥回府了吗?”
“回了,这会儿子应该已经给夫人请了安回院子了。”
沈安安抬眸看了眼逐渐昏沉的天色,转身离开了窗棂,“带上一碟子酥糕,我们过去瞧瞧。”
墨香立即收拾东西跟上。
主仆二人来到沈长赫院子时,他书房灯还亮着,昏黄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折射在窗纸上,应是在忙公务。
小厮恭敬的向她行礼,直接推门让她进去。
听到声音,沈长赫从文书中抬起头看她一眼,又垂下将那几个字写完才放下了狼毫。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沈安安伸手从墨香手中接过食盒走过去,放在书案上打开,余光不经意瞥见他桌上摊开的文书,扫见了流民,寒门,几个字眼。
“娘让我来打探打探你最近忙完了没有,若是忙完了就把正事提上日程。”
沈长赫吃了口糕点,指了指一旁堆积的文书,“忙的很,哪有那闲功夫。”
沈安安目光凝视在摊开的文书上,状若无意问,“流民的事还没结束吗?”
“我听说有不少寒门学子联名上奏,要求皇上整治朝堂,安置流民。”
“嗯。”沈长赫拿帕子擦去指尖上的碎屑,斜睨了沈安安一眼,“来送吃食也不有诚意些,都冷了。”
“下次我让娘准备新出锅的给你送来。”
“还是不用了,我没成亲,我不配。”
沈安安弯起唇角笑了起来,又将话题转回了流民上。
“你知晓鼓动学子联名上奏的起始人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