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抬头看着后视镜,整整一个红灯的时间,车厢里安安静静的,齐意也注视着高远的那双眼睛。
眼纹很重,后天的双眼皮一点不自然,卡粉了,口红太艳丽,重新发动车子的时候,她嫣然一笑:“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真的?”齐意也乐了,歪着头看她。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你妈。”高远打开车窗冲着前面随意变道的车大呼小叫,前车下来一个男司机,嘴里也同样不干净,高远没惯着,哐当一声开了车门,根本不管后面密集的鸣笛声,梗着脖子往前喊:“怎么?想打人?”
男司机没想到遇上了硬茬儿,战斗力这么强,盯着她看了两眼,转身走了。
高远坐进了车里,继续往前开,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
那一层虚伪的面皮终于按耐不住撕了下去,这世界上就没什么她在乎的事,她把车急停在路边,车窗开了个缝儿,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狠狠的抽掉了半支烟,才扭过头看着齐意。
“儿子,你真喜欢那个方野?”
齐意愣了一下,郑重的点点头。
高远抿了下嘴唇,把脸又转了回去,声音轻飘飘的:“那你可得好好配合,你说,要是他们学校突然贴了张你们抱一起的照片,会不会很轰动啊……会吧?”
闭塞的小城,每个人都压抑着自己,使劲儿的,拼命的,不肯露出本来面目。
也不是不洒脱,而是知道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在这个破烂地方,喜欢同性受到的鄙视可能比强奸犯都要多。
齐意不敢想,也没想,笑了笑,对着高远说:“我没说我不配合啊,我没说啊,你想错了。”
高远抽完了两支烟,重新发动了车,走在小巷的时候,依旧昂首在前,在即将进入那个小院子的时候,她的手都放在了门上,又停了下来,看着齐意,笑容神奇般的出现了:“儿子,听话!”
齐意点头:“听着呢。”
半吟半唱的音调在耳边不停的回响,忽近忽远,被桃枝抽了两下,女人突然厉声问他:“说!说你错了!”
齐意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清澈,仿佛从来没把这些当一回事儿,像是在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一个过场,只盼着早点结束。
女人可能是觉得自己权威受到了质疑,桃枝儿甩下来时非常用力,枝条的末端擦着齐意的脸过去,划了好几道痕迹。
女人声嘶力竭的:“说!说你错了!”
齐意依然没说话,也没低头,高远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呀你!快说呀!”
齐意抬起头看着她,一脸的平静,但就是没张嘴,那是他在这里唯一的倔强。
女人看了看,大声的念念叨叨:“这鬼厉害,这鬼可真厉害。”手指从供桌上夹出一张纸符,黄色的,上面画着红色的图案,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得吓人。
女人把符靠近供桌上的蜡烛点燃,绕着齐意走了两圈,一股脑的塞进了装着水的杯子。
白色的陶瓷杯,上面漂着黑黑的纸灰,一小片一小片的,有火燎过的味道。
她把水杯递到了齐意面前:“喝下去。”
齐意闭上了眼睛,这场闹剧真的太荒谬了,可是几秒钟,他重新睁开了眼睛,拿过那个水杯,一饮而尽,纸灰卡住了嗓子,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脖筋绷得很紧,像是要爆炸。
牙缝儿里冒出了几个字:“可以了吧?”
对面的两个女人脸上是阴谋得逞的坏笑,齐意也笑了,扬着头,哈哈哈的,特别潇洒,特别放肆。
就是要比她们还要大声。
他站起来,拎着书包,拔腿就走,头也不回。
走出那扇破铁门,走进那些崎岖狭窄的小巷,拐了两个弯之后,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垃圾堆旁吐了个痛快。
早饭白吃了,他想,下次一定不能吃了,浪费了方野的心意和时间。
他觉得自己站不起来,嘴里味道特别不好,胃里反酸,还是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当后面那声小心翼翼的意哥响起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回头。
抬起袖子胡乱的擦了把脸和鼻涕,蹲在地上扭过头,看着方野惊讶的脸勉强笑了笑。
方野的旁边是苏哲,一见他就没好气,抬脚踢飞了路边一个扔着的可乐易拉罐,哗啦啦的踢出去很远。
嘴里不干不净的,但是很小声:“靠,真他妈阴魂不散,”冷不丁喊了一句,“你追这儿来了?”
齐意看着他:“哦,就追来了。”
望着一脸震惊的方野,笑了笑:“你有水吗?”
方野从背包的侧兜里拿出了半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了齐意,今天司机堵在了路上,比平常晚来了两个小时,他们蹲在路边百无聊赖,烟都抽光了,就来巷子里的小超市买烟。
一开始,他没认出那个一身狼狈蹲在垃圾堆旁呕吐的人是齐意,他只是觉得背影怎么会那么熟悉,试探的喊了一小声。
齐意转过头来,他傻了。
的确很狼狈,脸上挂了彩,好几道,微微的渗血,嘴边黑乎乎的,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
却不是凯旋。
方野蹲在了齐意旁边,让他漱口,然后带着他离开了那个脏地方,小超市门口有两个塑料椅子,他扶他坐在了那里。
“我去买点喝的,意哥。”
小超市里有放在保温箱里的热咖啡,雀巢瓶装的,方野拿过来,塞进了齐意的手里,让他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握在了他的手上。
非常用力,特别紧。
因为手里的那双手不停的抖着,不停的。
“我靠,”苏哲本来是冷眼站在后面看着的,像是突然明白了事,大嗓门的问,“你是被揍了吗?被谁?这一片还没谁敢动我的人。”
齐意一乐:“谁是你的人?”
低头看着蹲在他前面的方野,轻声说着:“没事啊,我真的没事,我来这儿见个亲戚,晕车了,忍了好长时间了,这一会儿倒是忍不住了。”
“是吗?”方野抬头看他,静静的,透着冷意,“你家亲戚是黑社会?别人来看还得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