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总算是明白了一回,不管不顾这么多年,他们的儿子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乖,他疯起来比齐东升还可怕,像条野狗一样胡乱咬,才不管会咬到谁。
至于他手里那把刀,偏激了些,却真的能解决问题,齐东升软硬不吃,是因为没碰到过这么疯的,他心里也打鼓,毕竟那是把货真价实的真刀,此刻挂着血,红色里透着野蛮。
那把刀可以指向齐意自己,也可以指向她和他。
她颤巍巍的把手伸进了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身份证,举到了齐意面前,齐意看都没看一眼,接了过去。
被齐东升瞪了好几眼,她装作看不见,低眉顺眼的,看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你的,身份证。”齐意对着齐东升又说了一遍,已经有些不耐烦,连装也不想装了,手按着刀,在手腕上又用了些力,手腕上出现了一条小口子。
齐东升给了他。
“走吧。”齐意站起来,刀子在黑色羽绒服上蹭了蹭,反正也看不出来,折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走啊!”齐意扭头喊了一嗓子,“以后别让我说第二遍。”
电梯里,齐意就定好了票,他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好到爆,年关了,票都不好定,高铁算是没戏了,他订到了三张硬座,可也心满意足。
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他蹲了下去,抽着一支烟,给程教授打了个电话。
当面说他没那个脸,只能打电话。
“程教授,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这样……”
程教授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打断了:“你说什么呢,齐意?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做的挺好的,真的。”
齐意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了地上,父母站在后面,毫无察觉,他伸手擦了把脸,再抬起头,脸上是笑着的:“谢谢你,程教授,后会有期。”
教授爽朗的笑了:“江湖再见。”
出租车适时的到来,齐意站起来把带着血的水果刀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坐了进去,父母应该好久没坐的这么近了,两个人拼命的往旁边躲,中间留出很大的一片距离。
齐意从后视镜里了了一眼,觉得很搞笑,想骂又不能骂,想动手又不是合适的地方,觉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争气,隐约还带着点害怕,又有点懊恼,是不是应该多跪一会儿?苦肉计这种东西要做就要做全套。
齐意不说话,后面的两个人也跟哑了一样,半夜里的候车室依旧喧闹,等车的时候,齐意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零食泡面和饮料,拎着个大大的塑料袋,跟在父母身后去赶车。
漫长的甬道仿佛走不到尽头,速度很慢,每个人的脸上都因为回去过年而带着雀跃。
就算混得不好,但也应该雀跃。
他们三个人不是。
车厢过道里有很多站着的人,绿皮火车就是这样,各种味道很繁杂,但也充满了烟火气。
齐东升一直绷着脸,他不高兴,他很生气,他才不要挤什么绿皮火车,曾经挤过那么多年,挤够了,烦透了。
可他走不掉,没有身份证哪里都去不了。
活了这么久,老子死死的被儿子拿捏了一回,真他妈憋气。
齐意没看他,他拿出了泡面,自顾自的说:“都没吃晚饭吧,要不要吃点泡面?”
妈妈的肚子已经叫了好几次,那个什么教授夫人端出来两碗牛肉面,香喷喷的,闻着流口水,但为了演戏演到底,愣是忍着一口没吃。
齐东升冷哼的一声,话都懒得说,表示自己不吃。
“我吃。”妈妈甚至举了一下手,看着齐意拿着泡面穿过拥挤的人群,又举着泡面从人群中穿回来。
两个人盯着两碗泡面看,妈妈问着:“你放火腿肠了吗?有没有买榨菜?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这味儿闻着可真香。”
的确很香,齐意也饿了,但还是坚定的说:“得再等两分钟,这会儿还没泡开呢。”
和妈妈呼噜呼噜的吃着热乎乎的泡面,味儿很重,红烧牛肉的,车厢里满是这个味道,也不多他们这一份。
妈妈边嗦着面边说:“以前每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最喜欢在火车上吃泡面了,比盒饭好吃,盒饭又腻又贵,闻着味儿就想起店里的后厨,客人的剩菜舍不得扔,留着热热自己吃,就是那个味儿,闻着就想吐。”
吃得很快,几乎狼吞虎咽,火腿肠和榨菜都有,妈妈鼻尖沁了汗,热火朝天的,也可能是车厢里人太多,热的。
妈妈挑起了泡面问都没问就放在了齐意的泡面碗里,齐意愣了一下,没说话,他有洁癖,不接受这个,但此刻还是低下头,大口的吃起来,一丝埋怨的情绪都没有。
齐东升不时的看过来两眼,他也想吃,表情很明显,但面子上挂不住,也没人问他,客套一声都没有,他只能装死。
汤都喝光了,妈妈意犹未尽的,拿着纸巾擦嘴:“真好吃啊。”
“是不是没吃饱?再给你泡一碗?”齐意收拾着小桌子,问着。
“不用,”妈妈看了眼剩下的那碗,摆摆手,“给你爸留着,火车时间长,没准儿就想吃了呢。”
她扒拉着塑料袋,拿出了一袋薯片,嘴里念叨着这玩意儿有啥好吃的,嘴上却停不下来。
齐意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桔子,轻轻的放在她面前:“吃这个吧,特甜。”
齐意看到了妈妈脸上绽放出一个非常非常明媚的微笑,他也笑了。
小时候,他闹着跟他们去青海,他幻想过和他们一起坐火车,一家人在一起,就是这个样子。
隔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梦想成真。
而他,已经不需要了。
把泡面盒塞进了垃圾桶,齐意站在吸烟处点了一支烟,一个人慢慢的抽着,妈妈跟了过来,伸手怼了他一下,神秘兮兮的。
“你和方野那事……我没说,跟谁也没说。我偷偷打听了,有个诊所,说是能治同性恋这种病,回去了妈带你去,你不用怕,妈有钱,不怕花钱,能治好就行。”
齐意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人在极度无语的情况下,是会笑的。
他笑得很大声,刚刚心里的一丝温情,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