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跟别人掖着藏着,可他跟刘滨不那样。
他们之间是过命的交情,是可以互相托付家人的关系,或许也是相似的身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如亲兄弟一样互相扶持。
最多的是打架,但也算没交错这个朋友。
好几次,刘滨试探的跟他问过齐意,他都含糊过去了,不想说,更不想撒谎,撒谎这种东西,没完没了,前一个还没圆过去,下一个紧跟着就来了。
方野只是不回答。
可就算刘滨傻乎乎的,再没有心眼儿,此刻也应该明白了。
但他这个时候反而什么都不问了。
坐在方野和齐意的对面,吃饭一如既往的香,若无其事的捧着碗喝一口大骨熬的辣汤,咂咂嘴,又灌了一肚子可乐。
而在方野想吃第三口麻辣烫的时候,适时的丢过来一个眼神,方野立刻就听话的放下了筷子,慢悠悠的喝起了没味儿的粥。
他心虚。
但也不是害怕。
只是觉得不好意思。
看了齐意一眼,齐意的有一句没一句和刘滨闲聊,话题都是刘滨起的,店里待久了,他很能聊,跟谁都能说两句,话题已经从今年青菜真贵上升到以后要把麻辣烫开成连锁,收加盟费的那种。
齐意家是开饭店的,虽然没怎么去过,但耳濡目染,还是知道很多,很诚恳的给了建议。
刘滨点点头,大部分都听不懂。
“没事,”齐意说,“有什么不懂的就随时问我,你不是有我电话吗,打个电话的事。”
刘滨憨憨的笑着:“我怕麻烦你。”
齐意喝了口可乐,脸色特别认真:“哥们儿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别这么见外。”
真心话还是客套话,能听出来的,刘滨一脸的感动,端起可乐碰了碰齐意手里的那罐,仰头干掉了。
“意哥,我先走了,我妈那儿晚上忙,我得过去。”
齐意也没客气,都是实情,犯不着客气,他拍拍方野:“你不去送送?可是你最好的哥们儿。”
“意哥你……别闹!”刘滨笑呵呵的,“第一当不上了,排第二我就心满意足的,他就是个……”刘滨指着站在门口穿外套的背影,“就是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齐意笑得乱颤,看起来傻乎乎的,一点没有聪明的样子,直到房门都关了,从门缝里依然能看到他洁白的大牙呲在外面。
刘滨低头叹了口气,果然傻子找傻子,一家人不进两家门。
当然,他可不敢和方野这么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方野也是,气氛有点尴尬,告诉他什么,我和意哥虽然没明说,但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
怎么回事啊?
就是那么回事。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到最后终究会变得腻歪,他可说不出来,他在刘滨面前,一直是个冷酷镇定的老大,带着他混的,什么事都指着他拿主意的那个人。
“那个……”方野艰难的张开嘴巴,“帮我跟阿姨说声谢谢,也谢谢你。”
“滚!”刘滨骂的不留情面,但又有些唏嘘,“你这次好得挺快,以前那两年,每次一星期你都起不来床,年都过不好。”
“嗯。”方野低头答着,楼道里很暗,他们走的很慢,可再慢也总会走到一楼。
“别送了,”刘滨拦住了方野,没让他出楼道,“外边挺冷的,你刚好,注意点总没错。”
“ 你小心啊。”方野没坚持,他和刘滨从没这么无措过,也不知道说什么,声音一直抖。
“挺好的,”刘滨都走出了楼道,突然扭回头认认真真的对方野说,“真挺好的,野子,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啊野子。”
方野没敢出楼道,因为外面的确很冷,下了雪,不大,但北风呼呼的,风声带着一股奇怪的声调,像闹鬼。
方野烦的就是这个,他记得爸爸出殡的那天,就是这种天气,刮风下雪,他举着遗像走在前面,身后一个不太熟识的表姑用胳膊肘怼他:“这是你爸呀,你爸他死不瞑目,这是跟你诉苦来了。”
方野扭过头,满脸的眼泪,说话清清楚楚:“姑,没准儿也是我爸在跟你说呢,欠我们家的两千块钱什么时候还?”
家里住的房子是写在爷爷奶奶名下的,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一个旧房子,不值钱,给大儿子一家住,小儿子是东拼西凑给买了新房子,谁料到人一死,就开始撺掇老两口,你以为你孙子会给你养老?到最后,还不是靠你小儿子。
小婶的话,其实小叔就坐在旁边,低着头没说话,但也没反对,算是默许了,只因为方野家住的房子有个不算太坏的学区,但也说不上好,现在迁户口,他们家孩子三年后正好可以上小学。
而且,也不算不仗义,不是赔偿一个房子吗,他们又不争,其实争一下也不是不行,但到底是亲人,大家和和气气的,不挺好。
方野戴着孝布,站在那里,靠着墙,冷笑着:“小叔,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比我爸小十岁,你上大学的钱,一多半是我爸省吃俭用供出来的,如今他死了,就把他老婆孩子赶出去,我可还上着学呢。”
葬礼上午举行,下午方野就被叫了过去,林雪躺在医院输液,都是一些让她睡觉的药,方甜是个女孩子,没她什么事,那个家里,最终还是得方野做主。
方野吵的很凶,还跟小叔动了手,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小婶尖叫着,表弟以为他们在玩闹,拍着手大笑,爷爷奶奶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方野把小叔推翻了,伸手抹抹嘴角渗出的血,留下一句话:“不搬!我们家就住这儿,不搬!”
小叔急了,吼着:“你他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方野去医院的时候,只有两个小时,家里的东西被搬到了楼下,换了锁,他拿着捡来的砖头歇斯底里的砸着,砸来了警察。
说他是贼,砸门要偷东西。
警察也没办法,小叔已经办了过户,人家是户主,还是得劝和,你认个错,都是一家人,好说话的。
方野梗着脖子不肯,但林雪肯,丈夫死了,儿子比天大,可不能再出事了,她拖着生病的身体去道歉,又拖着生病的身体接回了方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