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坐在小小的塑料椅子上,忍不住后悔,问齐意做什么,他又不是他爸。
可一瞬间袭来的倾诉欲,挡都挡不住。
他伸手摩挲着手心的划痕,已经不流血了,只是丝丝的疼,要不了命,平添心烦。
嘴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那个自己并不熟识的亲姐,小时候以为是表姐,偶尔见一面,小孩子难免会打架,妈妈总是护着他,后来渐渐长大了,明白事理,却依旧不在乎,所谓的血缘,是住在一起的人,他们离得远远的,犯不着挂心。
一开始住在一起的时候,谁也瞧不上谁,打架,互相对骂,打骂到后来,两个人都厌倦了,可能也是真的长大了,连话都懒得说。
说方甜拿了家里的钱跑了,但他理解,他真的理解,她不是那种冷血的坏种,长到这么大,她没靠过别人,也没人可以给她依靠,自己过得挺紧,可是看见了路边颤巍巍顶着严寒卖菜的大姨,多少都会买点,她只是伤心了,这些年反反复复,一颗心早就被伤透了,所以旁人的一点点温暖,她就想拼命抓住。
也不是恋爱脑,或者鬼迷心窍,只是一具冰冷的身体,实在渴望关怀。
齐意静静的听着,也不急,等到方野唠唠叨叨的终于说完,他看着他的眼睛,问他:“那你呢?你想管这事吗?”
“我不知道。”方野摇摇头,一想到方甜油盐难进不领情的样子,他就觉得头疼。
提前头疼。
刘滨的表哥在邻市做房产中介,打听个外地人挺容易的,地方不大,更何况不管哪儿来的,总得找地方住。
几个电话而已,一位同行朋友一阵唏嘘,那个姑娘呀,找我租了两次房,第一次租了个单间,和一个男人,不知道哪的口音,反正不是这里的,过了几天又来了,找了个群租床位,看着不大好,应该是被骗了。
就是一个床位,按星期交费的,可是听说,也欠费好几天,快要被赶出来了。
数九隆冬,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没地方住,可怎么办呀。
外人也只是感慨而已,话传到亲人耳朵里,才是真的急,又急又气。
即使没那么亲,可到底还是一家人。
方野都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坐上了刘滨家的小面包车,头靠着窗,静静的看着外面。
什么都看不清,黑漆漆的,连颗星星都没有,没舍得花钱走高速,开的不太快,路上都是冰,刘滨喝了两罐红牛。
“那个,”方野把车窗开了个缝儿,点了一支烟,递给了刘滨,也给自己点了一支,“谢谢啊。”
刘滨白了他一眼:“放什么屁呢!”
方野低着头笑了,刘滨也笑了,齐意没来,被方野好说歹说劝了回去:“意哥,不远,开车就两个小时,接了人我就回,到家了给你电话。”
“意哥,回去学习,这点事别挂心上,她要是能跟我回来最好,要是铁了心不回,我也不能绑她,我心里有数。”
其实,心里有顾忌,怕和方甜吵起来,他们吵架从来都是哪句话狠毒就狠狠的扎过去,刀子一样,非得头破血流才算完。
丢脸。
自己家那点破事,齐意都知道,可还是觉得丢脸,不想让他掺和进来,也不该这样。
齐意没勉强,只是说:“到了给我打电话。”
转身看向了刘滨,居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慢点开,注意安全,谢谢了。”
“他为啥谢我?”刘滨一脸不解。
“谢你你就接着,又不是骂你。”
方野拿出了手机,每隔半小时给齐意发个消息。
开的慢,可能比预计要晚到。
大晚上的居然堵车。
学的怎么样,顺利吗?
……
“意哥。”
“意哥。”
到后来,他只发这两个字,也说不清怎么会这样,时而开心,时而酸涩的要死。
群租房挺好找的,老旧小区里的筒子楼,八楼,顶楼,没电梯,爬到一半,歇了两分钟,又开始往上爬。
狭窄的走廊里满是杂物,两个人错身都费劲,刘滨胖胖的身体像只企鹅一样,碰倒一辆旧自行车,还没来得及扶起来,一脚踩在了一堆破纸箱上。
“靠!”刘滨低声骂着,“这他妈什么鬼地方!”
一个女人大冬天的穿着裙子,手里掐着一根烟,斜着眼睛看他们,从身旁轻飘飘的经过,刘滨立刻闭了嘴,吓坏了。
阴森。
方野脑袋里飘出了这个词。
可他还是往前两步,对那个女人说:“请问你认识方甜吗?”
女人又看了他一眼,嘴角咧出一丝冷笑,没说话,在一扇木门前停住了脚步,把包翻了个底朝天,终于翻出了钥匙。
房间里一股霉味冲进了方野的鼻子,看不清,一片黑,静静的,这个时间,应该是在睡觉。
可是女人却毫不顾忌的喊了一嗓子:“方甜!俩男的找你,小贱货!”
“你他妈才贱货!”
方甜从床上爬起来,拉开了床前的布帘,床很窄,堆了很多东西,她艰难的下了床,走到了门口,揉了揉眼睛,迅速的去关门。
方野眼疾手快,把手挡在了门框上。
也是真急了,一时间想不到别的办法,手骨顿挫的声音,疼痛迅速蔓延,方甜仍旧不死心,又摁了摁门,血顺着方野的手指滴落在地上。
“你放手!”方甜喊着,“我没钱,真没钱,你放开!”
方甜先松了手,哐当一声踢了一脚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盯着方野看:“真的没钱!”
方野靠在门框上,手举在半空,吹了两下,还是疼。
方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你他妈的……夹死我得了。”
本来是想骂人的,生生咽了下去,他的眼睛盯着方甜的肚子,傻了眼,走廊里只有一个小灯泡,昏黄,看不真切,房间里没开灯,一片黑黢黢。
可他就是看见了,也看清了。
即使他是个男生,男生。
该懂的也都懂。
他只是奇怪,为什么以前没看出来呢?为什么呢?
可能是他都懒得正眼瞧她一下。
方野举着手,还在流血,不多,时不时的渗出来两滴,他哑着嗓子,盯着方甜问:“孩子……几个月了?”
方甜把脸扭向一旁,哭了:“五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