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最近状态不好,总是梦见那个死鬼。
也不是害怕,只是烦,这么多年了,还是忘不了他死时那个惨样,一点人样都没有了,血淋淋的脸和砸扁的半边身体。
梦里也是这个死样子。
要是在以前,她会叫他老方,他也不算老,死的时候,也才刚过了四十,性格温和,认识了十几年,很少吵架,夫妻多年,爱情自然会变淡,但也没有互相嫌弃,两个人过日子,讲究的互相包容。
你疼疼我,我也疼疼你,睡在一张床上,连气味都是一样的。
她以前很爱他,后来很恨他,到最后,虽然不肯承认,是真的很想他。
老方唯一的一次红脸,是她自作主张的把女儿寄养在别人家,她被凶了两句,脸上挂不住了,哭了。
哭的非常凄惨,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生了三个女儿,被奶奶骂再也生不出来,拼到四十几岁,终于生了个儿子,至此扬眉吐气,成了四代单传家里的功臣。
母亲嘴里说着男女都一样,可是在最后住院的时候,把尽孝的机会留给了女儿们,而把房子和存折留给了儿子。
林雪也要生个儿子,走了同一条老路。因为她也有着那样一个婆婆,强势,自作主张,爱掺和,看不上她,虽然他们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也只是普通人家而已。
可对她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口口声声说着隔壁那个谁,得了个大孙子,真争气,真长脸。
话里话外的说要生二胎,如果不是男孩,就再生,林雪的二胎得男,婆婆乐呵呵的:“这房子你就放心住,以后啊,都是你们的。”
儿子成了她的命。
她以前对母亲其实有点瞧不起,可现在也成了那样的人。
儿子要好好的,要争口气,要顶天立地,撑住这个家,当然儿子也要给她养老。
他们被婆婆赶出来,也是因为婆婆只剩下了小儿子,被撺掇着,你细想,以后谁管你?
婆婆怕了,着了魔,要给小儿子房子,才能尽孝,才能养老送终,至于孙子,顾不了那么多了。
眼前的苦难还没解决呢。
抚恤金要走了一大半,年关里,把他们一家赶了出来,林雪那时候疯疯癫癫的,握着方野的手说:“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咬牙切齿,红着眼睛,满腔的仇恨,到最后连眼泪都没落下,只落下了一个坏掉的脑子。
脑子不清楚了,对儿子的爱却没变少,有些偏执,不讲理,但那也是爱。
她可能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冬日的凌晨,她睡得口渴,从床上爬起来去喝水,一抬眼,看见了沙发上抱在一起睡着的两个人。
两个男人。
方野和齐意。
齐意的双臂搂着方野,下巴垫在他的头顶,任凭方野依赖的趴在他的怀里,像只小猫一样。
清晨的微光照在两个人身上,林雪傻了眼。
她的天塌了。
齐意也傻眼了,却努力装作镇定,他和方野的妈妈眼神碰撞到一起的时候,一瞬间的心慌,却还是没敢动一下。
怀里的方野先动了,翻了个身,头转向了另一边,说着梦话,含含糊糊的听不清,也顾不上听,齐意趁机把胳膊从方野身下抽了出来,麻利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也没忘回头看了一眼方野,他还睡着,齐意放下心来。
坦然的面对着林雪,说话一丝惊讶都没有:“阿姨,怎么了?是去卫生间还是口渴了。”
“想……喝水。”林雪终于迈动了脚步,走进了厨房。
齐意笑了笑:“我帮你倒水。”跟着林雪进了厨房,随手关了门,熟练的拿起了林雪水杯,从保温壶里倒了温水,笑盈盈的递给了林雪。
林雪没有喝,端着水看了看,好像在品味里面有没有被下毒。
齐意也不急,靠着厨房台面,站着笑着等待着,而且终于等来了林雪直接又带着点恶狠狠的话。
“你——离我儿子远点!”
意料之中,齐意并不害怕,这个世界就没什么他怕的,除了方野。
他慢慢的抬起了眼睛,笑意盎然:“你说了不算。”
齐意轻轻的说:“阿姨,我们也算是认识很久了,是不是真的病,是不是真的病的很重,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林雪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秒钟就炸毛,她忽地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指着齐意,低吼着:“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管我?”
齐意没动,迎着林雪的眼睛,无比镇定:“我才不要管你呢,你对于我来说什么都不算,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再这么折磨方野,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几瓶超市里最便宜的啤酒,劲儿倒挺大,隔了好几个小时都清醒不过来,甚至让人暴露了本性。
齐意并不后悔。
他忍得够久了。
当然这些,方野未必不知道,血缘这个东西,难说的很,可以爱你爱的要死,也可以压得你喘口气都难。
齐意扔下了目瞪口呆的林雪,打开厨房的门,轻轻的走了出去,穿上外套,背上书包,静静的走到沙发旁,给方野盖好了被子,然后侧过身,对着一直窥视着他的林雪,用嘴型说着:“阿姨,再见。”
他的心并不难懂,怎么说呢,不算一见钟情,也不算日久生情,喜欢这个东西,他也不太能控制,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感觉好像没那么强烈,也就是见到会高兴,说上话会心跳加速,靠近会大脑宕机,每次说再见,又有点后悔,怎么那么笨,连句漂亮话都不会说。
只是一门心思的只想对他好。
而已。
齐意走在清晨六点钟的街道,踩着已经冻硬的雪,咯吱咯吱的传了很远,回声悠长。
当他走到自己出租房楼下的时候,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猛地一下,又开始升腾。
齐意的妈妈,坐在那辆贵的要死的车里,远远的看见他就立刻从车上跳下来。
精致的妆容不见了,转变成满脸憔悴,衣服是胡乱穿的,睡衣外面裹着皮草外套。
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一见着齐意,立刻大声喊着:“你死哪里去了?怎么不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