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回来时已经半夜,林雪躺在沙发上睡得正甜,电视机哇啦哇啦的播着深夜节目,房间里忽明忽暗,药味和酒气混在了一起。
今晚喝得不少,方野头晕晕的,但脑子里却仍旧清醒,他把摇摇晃晃的刘滨送回家,在家门口死活不肯进去。
他又不傻。
刘滨大着舌头嚷:“说,还他妈的是不是好兄弟了?好兄弟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
方野看着敞亮的声控灯坚定的摇头:“你妈骂你就听着,别还嘴!”
刘滨哭唧唧的:“就真把我一人扔下挨骂?”
方野走的很干脆。
刘滨家在前面那栋楼,和方野家的楼一样,都是灰扑扑的外墙,这两年改造过一次,无非是刷刷漆,铺铺路,颜色都没变,好像活该这两栋楼就该这么灰暗。
寡妇楼。
外面的人都这么叫,当年煤矿特意盖的,高危职业,去了井下谁也说不好还能不能上来,一开始只住了几家,没过几年,竟然都住满了。
这个破地方,房子不值钱,几万块就能买套能看得过去的,附近的人搬走,又有新人搬来,却不包括这两栋。
就算想便宜卖都没人买,风水不好,克夫,不吉利。
其实里面住的也不全是寡妇,比如方野家对门的大姨,是因为儿子。
不是很快乐的事,说出来只会添堵,邻居们见面会打招呼,却很少谈及家里那个离开的人。
有什么好谈的,不过是一个短命鬼,一桩伤心事。
可周围那些天蓝的、朱红的住宅里的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小孩子们还会学话,哎呀,那里面住着的人都没爸。
方野看看电视上面的墙壁,原来爸爸的照片是在那里挂着的,因此留下了一圈很浅的印记,可是因为林雪看不了,一看就崩,崩了就闹,一轮又一轮,他把照片藏到了床底下。
思念放在了心里。
到现在,爸爸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已经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只是有时候照镜子,他又会想起来,他们长得真像,难怪林雪会经常认错了人。
方野关了电视,蹲在沙发前,推了推林雪的肩膀:“妈,回屋去睡。”
林雪睡梦中吓得一激灵,扬起的胳膊顺势就砸到了方野的鼻子上,他啊了一声,伸手捂着鼻子,酸疼酸疼的,眼泪都疼下来了。
真的不是哭了。
他告诉自己。
缓了一会儿,又轻轻的推了推林雪,林雪睁开了眼睛,睡迷糊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话的跟着方野去了卫生间,又回到了床上。
这一天终于过去了,其实第二天都已经开始了。
方野趴在了沙发上,并不冷,林雪捂的暖暖的,他歪着头,抱着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睡不着。
即使身体已经很疲倦,就是没睡意。
所以林雪的话听得很清楚,林雪声音糯糯的问着:“野子,你很烦我吧?”
“我烦。”方野转过身,看着沙发靠背。
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两个小时,闹钟响了,他停顿了几秒钟,关了闹钟,从沙发上爬起来,准备了早饭,胡乱往嘴里填了两口。
寒假班今天开始上课,早十晚八,方野排的满满的,为了多赚点。
他今天得早点去,要打扫卫生,还要准备器材,甚至买了小礼物,让孩子们有来的兴趣,可别请假退费。
太阳很好,但天气依旧冷,方野缩着脖子,从地垫下摸出了教室的钥匙,隐隐约约听见隔壁的房间细细碎碎的声音。
他没在意。
以为拉丁舞班也要开课了。
他正打开门的时候,隔壁的门恰巧也打开了,可能是没料到这个时间方野能来,也可能就是胆儿大。
胖胖的老板拥吻着楼上的钢琴老师,光天化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把偷情做得缠绵悱恻。
方野拉着门把手呆呆的看着。
“哎……”他轻轻的喊了一声,不喊不行了,很怕他们太动情倒在他身上。
老板的手还搭在钢琴老师的腰上,扭过头来脸色由红变青不过几秒钟,像是得了心脏病,呼哧带喘的:“你……你怎么来了?”
方野乐了:“来上课呀。别光问我,您怎么来了呢?”
嘴角边噙着笑,钥匙也不拔下来,门也不开了,就站在那儿,玩味的看着这个连裤子拉链都没来得及拉好的男人。
方野对别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也是听人说的,这个老板有点小钱,以前在补习班,后来出来单干,赶上了好时候,赚了钱,上课太累了,索性就雇了几个老师,查钱就行了,更何况也不单单指着这几个兴趣班,那个假冒快餐店,也是他开的,除此之外,还有两家超市。
和老婆早就貌合神离,各玩各的,只是中年夫妻打碎骨头连着筋,利益牵扯根深蒂固,嘴里说了好几年离婚,最后谁都舍不得——钱是关键。
老板和那个师专都没毕业却谎称自己音乐学院毕业的钢琴老师,鬼混在拉丁舞教室,如果被孔雀毛知道了,鬼晓得会闹成什么样。
方野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
“哦。”方野猛地拍手恍然大悟的样子,“今天是开工资的日子啊!”眨巴着眼睛盯着对面的人看,一脸的天真清澈。
方野一大早的就很高兴,他拿到了拖欠的工资,还得到了年前的奖金,一共五千块,甚至还有老板关于以后不拖欠工资的承诺。
承诺不值钱,但好过没有。
方野几乎没有犹豫,把自己手里的钱加了加,给齐意转了六千块。
齐意也没扭捏,收了,转头发过来一条语音:“发财了?”
“嗯,”方野笑着,“晚上请你吃饭。”
“我想看电影。”
方野看着手机傻笑,抬头纹都笑出来了,上课太卖力,喊得嗓子沙哑,课间休息十分钟,他跑去外面无人的角落抽了根烟,算是提提神,然后塞进嘴里一颗喉糖,更卖力的去上下一节课。
心里却惦念着晚上的电影,他都好几年没进过影院了,也不是多感兴趣,就是兴奋。
像是第一次去约会有点羞涩非常紧张,特别期待。
他早晚要走。
方野心里清明。
活得太清醒不是件浪漫的事,该认的他都会认,但是,就是想这么样任性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