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声音洪亮。
正巧大队长刚用大嗓门镇压了一个老头的挑衅,屋里只有滴滴嘟嘟的压抑的议论声。
这一句“下雨了”就像一声炸雷,瞬间把零星的小声议论全都压下去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人们面面相觑。
有人愣怔又好奇地看着西山,有人则已经扑到门外去确认了。
“真下雨了!”
大队长排开人群也扑到门口。
“快!支蒿子,挂电灯!”
还有人有不同的意见:“说不定就下一会儿呢。现在都入秋了,怎么可能下上四五天?”
大队长气得脸色铁青。
“雨点子都溅到脸上了!别再说了,真要是收早了,给队上造成损失,我立刻跟镇上打报告,这队长让给你来当,今年我们一家六口人一粒米不拿!”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几个老油条也不好再说风凉话。
大队长狠狠喘了几口气,像是要把没法骂出口的浊气都砸进雨里。
也就说话的这两分钟,雨幕已经密得发白了。
大兴大庆跟队长关系亲近,率先冲进了雨里。
队长扯着嗓子安排人拉电线挂电灯,然后感激地拍了一下西山的肩膀,转而又有些惭愧。
“对不住你,还是没抢上,哎……”
西山推了他一把:“别说这些,先干正经事。”
队长点头,一人独自扛起约有三人高的长竹竿,飞跑着钻进稻田里。
很快就有人扯着电线过来。
一个六十瓦的黄色灯泡支起来,照亮了周围小小一圈。
虽然嘴硬,但庄稼人手上的镰刀也是过硬的。
全村人撒豆子一样扑进稻田里。
很快,被灯泡照亮的那一圈稻子就被尽数割倒,清出来一片空地。
紧接着就有几个人扯着一大块军绿色的大油布过来,支起了一个大棚。
雨势太猛,好在田里几天没有放水进去,都干得裂了,这点雨下去,泥土就拼命地吸水,所以地上暂时还没有积水。
铺稻草,铺草席,架长凳。
手脚麻利的女人们在大棚里接着外头递进来的一簇簇水稻,码放在做好隔水措施的地上。
稻田一点点倒伏下去,人们冒着雨四下穿梭,棚里的稻子也越堆越高。
乱中有序,配合娴熟。
西玖玖朦朦胧胧地看着,也激动得不得了。
“山砸山砸,咱们也去!”
西山收拾好开会用的乱七八糟的凳子椅子,腾出空地,也正要去水田里。
大队会计拉住了他。
会计急得跳脚:“也没留个人下来补屋顶!我就说要早点补早点补,也没个人听我的!”
屋子的一角已经积了一汪水。
他看着被水泡了的稻草,心疼得手舞足蹈的:“得搬走!”
西山忙跑过去抢救那些已经基本没救了的稻草。
另一头也开始有零星的漏水。
会计一气儿抱起一袋百来斤的陈米,扔到屋子正中间。
“大山,别管那些稻草了!”
西山又忙着去抢救那些陈米。
好在前些日子才交完公粮、分好余粮,队上只剩下这四五袋留着年下打年糕的大米。
两人搬完,坐在米堆上。
稻草已经被水泡得只剩下扁扁一摞了。
西山只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脱了外套:“我去沥沥水,兴许还能用。”
会计叹了口气:“算了,拿去沤肥吧。”
西山也是一阵惋惜。
他望着屋顶:“要不我把屋顶补了。大棚里快满了,那么多稻子要挪进来的吧。”
会计朝大棚那儿张望,正巧看到有人跑过来了。
“队长说,雨太大了,稻子是肯定放不住了,得趁早脱粒,再拿排风扇把水吹干。”
会计立刻拉了那人:“走,脱粒机这两天放在老三家里修呢,你跟我一道去拖过来。”
那人艰难地脱下湿透的长裤,丢在门口。
“老三已经跑回家去了,我就是过来叫人帮忙的。”
说罢两人就一头扎进了雨里。
西玖玖被溅了一身泥点子,有些不高兴:“真不讲究。”
西山看没人了,正好可以修屋顶。
“还有油布吗?”
西玖玖一笑:“那必须的。”
西山又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找到一架梯子。
他肩上扛着油布,踩着梯子,上了屋顶。
这屋顶塌得厉害,都没处下脚,他只能站在墙上。
这屋子年岁久远,墙是土砖打的,沾了雨就打滑。
西山实在站不稳,只得认怂,骑坐在墙头。
西玖玖仰着头迎着雨:“让我上去!”
她也想帮忙。
西山不想叫她上来冒险,给她派了个活:“你在底下看着,哪里还漏水,就指给我看。”
西玖玖在偌大的屋子里溜达着,漏水的地方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摞麻袋。
虽然好多都打着补丁,底下几个还有白霉,但好歹是她心心念念的麻袋呀。
西玖玖没客气:“那么多油布呢,换点麻袋不过分吧。”
收走。
雨势越来越大,西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办法一个人把油布拉起来。
好在没多久,会计就拉着脱粒机回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四个人合力把油布拉起来,捆住固定好,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
会计高兴得合不拢嘴,精神饱满高涨,又招呼几人忙着把屋子里和脱粒机里的水都清理了。
忙妥了,安心了,这才有人问:“这么好的油布,哪里来的?”
西山轻描淡写地说:“我买的。今晚要下雨,我想总能用得着,就带过来了。”
一个男人羡慕地望着那些崭新的油布:“大山,这质量,看着可不便宜啊。”
另一个男人压低声音问:“我可听卯生说了,你有门路?”
西山没回答,只是一笑。
会计走过来:“那么多活儿呢,别顾着瞎聊。老三,电路接一下,这机子好不容易修好,一路淋过来,别再坏喽,你通了癫检查下。”
打发走两个人,会计不由得拍着西山的肩膀:“今天真是全亏了你,要不然这雨下来了才把大家招来,不知道又要泡坏多少稻子。”
他又满意地望着屋顶被雨砸得哐哐作响的油布。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大队长也跟我商量过,他有顾虑,但我是同意的。”
西山当然明白会计指的是西山提议的那门生意。
会计看向西山,“这些油布多少钱?队上出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