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娣缓缓抬起头，脸色惨白，一片潮湿。
她眼中闪出一丝惊喜，旋即又有些不可置信的怀疑。
“……真，真的？”
她的目光接触到西山的眼睛，立刻又怯怯地躲开了。
西山把手里的大米碗递给双娣：“wa捡不干净。屋子里有点潮，泥地挺湿的，这米放不住了。你们都还没吃饭吧，今晚就拿这一碗米闷一锅干饭。”
双娣愣愣地应道：“哎，好。”
她站起来就要去忙活，西山叫住她。
“双娣，你叫我一声干爸，我就得管你。”
双娣垂下头：“嗯，我……我再也不那样了。”
西山沉声道：“我不要你这一句轻飘飘的认错。”
双娣刚才看西山安排她干活了，以为西山已经准备翻篇了。
她精神刚有些放松，一下子又紧绷起来，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西山此刻还是坐着的。
他从兜里掏出那个烂了个洞的苹果，抬起胳膊递给双娣：“拿着。”
双娣僵硬地接过，一手碗，一手苹果。
西山语气平和：“这几个袋子，你自己放回去。奶粉不能再放回罐子里，我怕过了潮气。就这样用吧，阿七要是喝不完，那就你们俩喝……只是再没有下一次了，这奶粉是阿七的口粮，你不能再这样糟贱了。”
双娣羞愧不已，低声应道：“嗯……”
西山继续说：“你现在是家里的老大，我出去的时候，家里都指着你。所以，我得跟你约法三章。”
双娣垂着眼睛看了眼西山，有些不确定他要说什么为难自己的话，顾虑重重，但还是应下了。
西山吹灭蜡烛，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泥。
西玖玖绕着西山的腿打转，跟着他一起往窗边走。
西山在窗边的饭桌前坐下，把西玖玖抱到窗台上：“你在这里看月亮吧。”
西玖玖朝外一看，月亮倒是有，也挺圆，只是有一大圈月晕，朦朦胧胧的像化在水里一样。
“不看，你快跟她掰扯完，我也要吃白米饭。”
西山摸了摸她的头，似乎是在说：耐心点。
他招呼双娣也过来坐下。
两人视线齐平。
西山郑重其事地看着双娣。
“约法三章。这第一，你得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家里的东西，该用就用，该省得省，不能再这样挪来挪去的藏着。”
双娣脸一红，答应下来。
“第二，两个妹妹你得照顾好，尤其是留娣，她开始有自己的心思了，你不能再冤枉她。咱们是一家人，该拧成一股绳，不能互相使心眼。”
双娣点点头，似乎是略略松了一口气。
“第三，我有事情交代你，叫你帮忙干活，你答应了就得好好做，不想做就坦率拒绝我，不要再费心找借口骗我。”
双娣急忙挺直身子，摇头否认：“我不会的。”
西山瞥了一眼双娣的脚：“你的脚不是扭了吗？好了？”
双娣一惊，下意识地把腿往后缩去。
她惴惴不安地偷眼看着对面沉静的西山。
对方脸上并没有奚落和轻蔑。
这让她更加惭愧了。
她低下头：“我知道了……我再也不那样了。”
西山点头，继续说：“第四……”
西玖玖“汪”来一声：“不是约法三章吗？”
双娣也好奇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西山。
西山一笑，自顾自继续说：“这第四，我得多解释一句。家里吃用都是不花钱的，你不要存了外道的心思，觉得吃了我给的米，就得多干家务活，才不亏欠我。”
双娣一愣，再度低下头：“……我，我没这想法……”
西山想起她辛苦去捡煤，也是苦功一件，就没有再戳破她，只是一笑。
“阿七还小，你如果肯，再多费心照顾着。”他话锋一转，“你照顾她也很辛苦，我想学城里人的样子，给你开一笔工资。”
双娣瞪大眼睛：“工，工资？”
“对，工资。我也不瞒你，过段时间，我有个能赚几块钱的营生。等我有了钱，一个月我给你一些钱。但我现在也说不准能拿出多少……我争取，至少给你一块钱。”
双娣惊得张大了嘴：“一块？”
她一下子想到，那阿武的学费不就有着落啦？
“哦，还有，第五。”
西玖玖发了个白眼：“还第五？你咋这么啰嗦？”
西山伸手弹了一下韭菜花。
“第五，你自己凭本事赚的钱，要尽量多给自己存着，别老想着贴补阿武。你也大了，给自己多攒点嫁妆也好，买点书学学文化知识也好……总之，女孩子的钱，要多花在自己身上。”
双娣早高兴坏了。
“我还能买书？”
“为什么不能？”西山说，“当然我也只是建议。我给你发工资，你拿到钱后想怎么用，那是你的自由。”
双娣整张脸都亮了，显然是在盘算。
来这里之前，她可从来没拥有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她还能领到工资，还能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她想了一会儿，站起来，一扫刚才的羞怯，大声对西山表态：“干爸，你放心，我都应下。”
西山点点头。
他也不能确定这丫头能听进去多少，一切只看她往后的行动了。
只要她肯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动那些愚蠢可笑的傻心思，西山也算对顺男有个交代了。
“那行，你去煮饭吧。”
双娣脚步轻快地小跑到西屋去做饭了。
西山望着窗外的山影，长舒一口气。
说了那么多话，动了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也觉得累了。
西玖玖重重跳到西山的膝盖上，拍了拍他：“还挺能讲道理。”
西山又想起从前了。
他惨淡一笑：“希望她听进去了。”
他抱起小狗，站起来时发出了一声老年人才会有的“哎嘿”。
“咱们也忙起来吧。”
西玖玖很意外：“还忙？天都黑了，你就不歇一歇？”
西山望了眼月亮：“百田漾的吴老头说对了，明天肯定有一场大雨，村里估计已经开始抢收了，我得去。”
西玖玖不想去，她是真累了。
“村里那么多人呢，不差你一个。”
西山摇头：“你心思单纯，还不明白，现在最讲究的就是集体精神，你得参与到生产中，一起拼了命地干活，大家才会认你这个朋友。尤其是这种临时发起的大事，最能增进彼此的感情。”
西玖玖是真不明白：“增加感情干什么？咱们自给自足不求人，咱们都不住村上。”
西山一笑：“不跟村里人增加感情，你的供销社怎么开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