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娘被气得不轻,直接一脚踢翻了碗。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鳝鱼,怕不是乱葬岗臭水沟里捞来的。老婆子我不稀罕吃,喂狗。”
阿武说:“奶奶,你刚才吃过一碗了。”
茂娘头一回对阿武动了怒,回头喝道:“别叫我奶奶!找你的好爸爸去!”
她重新拿起自己的野菜篮子,一边摔摔打打地摘着老掉牙的荠菜,一边碎碎叨叨。
“从前怎么没这好本事?顺男怀着阿七时,你给她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茂娘说起阿七,抬头在院子里找了一圈。
没见着阿七,她突然冷笑道:“你这鳝鱼……是把你女儿卖了换来的吧?稀奇,这年头还有人肯买孩子?怕是要买回去煮了吃哦。”
西山什么都能当做没听到,他不想耗费一点多余的心神跟这死轴的老婆子掰扯。
可她说到阿七了,言语还这么恶毒,西山还是忍不住被挑起了火。
西山站起来,忍着怒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阿七在大凤家呢,我有事要出门,托阿玲婶照顾几天。”
茂娘全然不信,又是冷哼一声:“阿玲那婆娘不见兔子不撒鹰,你说托就托?她凭什么听你的?”
西山重生后第一次正视茂娘的眼睛。
她浑浊的眼珠子有一层发黄的雾,此刻正写满了鄙夷。
撞到西山的目光,她有片刻的躲闪,旋即又挺了下腰杆,更多了些冷嘲热讽。
西山迎着她的目光,盯着看了好久,才冷冷地说:“我给了阿玲婶五斤鳝鱼,过几天再给她两斤鸡蛋。”
茂娘起初嘴角还噙着嘲笑,听到两斤鸡蛋后,一下子跳了起来。
“多少?两斤?”
她再看不起西山,也得承认他是个从不扯谎的老实人。
说是两斤,只会多不会少。
长山漾是渔村,这些年虽然饥荒得很,但鱼还是偶尔能见着两条的。
鳝鱼难得,是因为难抓。茂娘也是吃过见过的,换作从前,她才不稀罕这种瘦得没肉的野货呢。
但鸡蛋不一样。
鸡都少见了,鸡蛋当然更加少见。
搞到一两个鸡蛋都难于登天,要钱,要票,要门路,还要时机和运道才行。
茂娘还耿耿于怀今天那个只见着影子、没吃进肚里的鸡蛋。
而且她早前就有点生气,西山有一个鸡蛋,不紧着孝敬她跟阿武,倒去贴补大凤那泼出去的水?就为了给阿七换口奶喝?
所以听到鸡蛋,还是两斤,茂娘就跳脚了。
怎么什么好事都轮到阿玲身上?
西山还是冷冷地看着她。
可能是天色暗了,茂娘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从那张常年愤恨愁苦的老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我说大山,两斤鸡蛋比五斤油都贵,看个毛头又不费工夫,值那么些钱?你别被外人坑了。”
西山笑了笑。
茂娘见他表情松动,言语上也大胆了些。
“大山,我好歹也是阿七的奶奶,你要有事,可以把阿七托给我。”
她拍了拍干瘪的胸脯,指着木然的双娣和警惕的留娣,还有原地坐下和泥巴的阿武:“老婆子我带大那么些个孩子,你难道还不放心我?”
“不放心。”
西山丢下这三个字,端着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碗筷进了厨房。
留下茂娘一个人僵在院子里。
西玖玖憋着笑,跟着进了厨房。
双娣赶紧拉着留娣也跟进来了。
“干爸,给我洗吧,你歇会儿喝口水。”
双娣抢过碗,麻利地开始收拾。
她要从水缸里舀水,才发现水缸多了个盖子。
西山拎给她一个桶:“用这里的水吧,水缸脏了。”
双娣也不多问,埋头继续干活。
留娣踩在凳子上,乖巧地帮双娣擦着灶台。
外头传来茂娘的叫骂声。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吃我的住我的!你要是怕我害你们父女俩,有能耐就搬出去啊!胳膊肘往外拐的脏心烂肝,你认她当娘去!哎?你给她当小相公去都成,这样大凤还能亲亲热热叫你一声亲爸爸……”
西玖玖听茂娘越骂越不堪,有点担心地看向西山。
“汪呜,她这就破防了,汪呜。”
她滴溜溜跑到西山脚边蹭了蹭。
西山面沉如水,蹲下来把她抱起来,反倒安慰她:“没事,从前再难听的都听习惯了。”
西玖玖窝进他的怀里,果然,他心跳日常,稳健和缓。
呦呵,还真是。
西玖玖想到自己跟芝麻吵架、和绿豆拌嘴都要气上半天,越发觉得西山厉害了。
“干爸,收拾好了,我们……我们回屋了。”
双娣这么说着,脚步却没动。
她低着头,手紧紧牵着留娣。
茂娘还在外面骂着,不时夹杂着阿武“啊啊啊”的不耐烦的尖叫声。
西山知道,双娣这时候出去,肯定要撞枪口上,挨一顿骂都是寻常的,可能还会被打。
留娣突然丢开双娣的手,跑过来抱住西山的裤腿。
她仰起一张布满红血丝的小脸:“爸爸,妈妈呢?妈妈上工去了吗?”
双娣伸着手想把留娣扯回去,听到这话也愣住了。
西山看着留娣一脸懵懂,眼底一酸。
他蹲下来,把留娣扯进自己怀里,又把小狗塞进留娣怀里。
西玖玖软软糯糯地趴在留娣小小的身板上。
“小六……你妈她……”
西山语气低落,西玖玖知道不好。
这大直男估计是不打算缓着说的。
心理素质是挺过硬,心肝里头估计也不会打弯。
她赶紧“汪”了一声。
狗屁屁在留娣怀里,前爪搭上西山的脖子,够在他脸前面狠狠“汪”了一通。
西山看向小狗,眼神分明是在说:“这不是瞎说吗?”
西玖玖一爪子拍到西山嘴上:“女孩子才懂女孩子,你个老爷们儿别添乱!照着说,别自己发挥,汪!”
西山挠了挠头,硬着头皮扯出一点笑,说:
“小六,妈妈……妈妈跟着人去隔壁村收稻子了。等妈妈赚了钱就回来,给小六和二姐带花布,裁,裁新衣裳。”
外头奶奶叫骂,里头小狗乱汪,双娣觉得很吵,一直盯着地面放空。
西山的话掷地有声,撞进双娣的耳朵里,她抬头看过来,日常如死灰的眼睛一亮。
双娣眼中闪出泪花,声音带着颤巍巍的笑:“干爸,妈说不能告诉小六的。”
留娣懵懵懂懂的听了个一知半解,听二姐这么说,倒是很机灵地抓住了重点。
“为什么不告诉小六!”
她嘟起嘴,叉腰跺了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