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闽略有些嘲讽的话,许大纯只是哈哈一笑,道:“因为我善。”
在心里暗自吐槽他脸皮厚,王闽开门见山说道;“大师既然早有准备,不知道您能帮上我什么忙?”
“小施主想老衲帮什么忙,便能帮什么忙。”许大纯收起笑脸,肃穆地说道。
“好大的口气!”
王闽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问道:“大师对西南市的这只厉鬼有什么见解?”
“据老衲所知,这只厉鬼是民国时期的驭鬼者的试验产物,严格来说是灵异衍生物,而非厉鬼。”
“就这些?”王闽面无表情。
这个情报他早就已经知晓,甚至连构成鬼嗣的是哪些厉鬼他也一清二楚。
“看来小施主知道得不少。那小施主可知道,这只厉鬼衍生物并非为了杀人而存在的。或者说,看似西南市死伤无数,实则伤亡极少,鬼灾只是造成了社会秩序混乱。”
“而人祸所带来的伤亡,甚至远远超出这只厉鬼的造成的。”
王闽皱眉:“这只厉鬼第一次爆发,就造成西南市近三分之一的人员,几十万人死亡,随后异变带来的杀戮更是永无止境。那几个负责人是畜生了一点,但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许大纯否定道:“肉体的死亡可不代表着真正死亡。”
一道灵光在王闽脑海中乍现,像是电流一样通过王闽的身体,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睛越睁越大,捂住嘴,小声自言自语道:
“对啊……灵异世界,肉体断绝并不是死亡唯一的标准,就像鬼墨的黑梦一样……意识类灵异,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倒是不怪王闽之前没想到。
主要是意识类灵异太少了,而且鬼嗣又融合了多种灵异,杀人手段诡异莫测,范围又大得离谱,很难让人主动往这方面去想,发现端倪。
“对的,梦!在冯队的报告里,就有提到陷入奇怪的梦境。”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黄金安全屋会无法隔绝鬼嗣的影响。因为这些人在进入安全屋之前,就已经受到鬼嗣潜移默化的影响!就像瘟疫和流感,他们已经受到了鬼嗣意识袭击,作为传染源的他们,只会拖着安全屋里的所有人一起死去。”
“盐鬼,夺命鬼,讨命鬼,不管是梁德才的手札,还是王天喜,并没有特地提示我,这三只厉鬼是灵异类灵异。只有红娘娘,是王老爷子不认识的,红娘娘极大概率就是那只赋予鬼嗣意识类袭击的厉鬼。”
一瞬间,王闽想到了很多。
他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继续问道:“意识类的厉鬼,还有呢?”
许大纯点点头:“是的,意识类的厉鬼。但这只厉鬼并不杀人,而是将不同的意识叠加到同一具身体上,这些意识不会消亡,将会在这具身体里共存。而意识,会改变身体,也就出现了这些怪物。”
他抬起一根指头,指着寺庙外面:“那些怪物并非真的没有智慧,而是多个意识交缠,导致意识陷入混沌,只能依靠本能和下意识的经验维持生命活动。”
这些炸裂的信息让王闽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沉思道:
“那么,那些拥有自我意识的怪物呢?难道……”
“是的。”许大纯的声音低沉下来,吐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只要将其他占据身体的意识全都杀死,就能恢复清醒,掌控怪物的身体。”
王闽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
如果,许大纯说的是真的,那么……
王闽看向寺庙之外,似乎看到了那些毫无理智的怪物,看到了周正,看到了那些身体异变的驻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游荡在城市里,屈从于本能的怪物,实则是不忍相互残害的人类。
而城市里保持清醒和自我的异变体,实则是杀害同胞的刽子手。
究竟哪边才是真正的疯狂,哪边才是真正的清醒?
真是怪诞、扭曲,以及……操蛋的世界啊!
许大纯低声诵念一声佛号,轻轻说道:“人间如狱,不过如是。”
王闽死死咬着牙齿,许久才问道:“空口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
许大纯指着自己,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就是证据。”
说罢,就见这和尚解开长袍,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自己赤裸裸的上半身。
不多时,和尚白净的背上、手臂上,凸起几个鼓包,内凹外陷,不断变化,割开几条口子,竟然变成十七八张人脸!
人脸有男女老幼,更兼有猫狗牲畜,一旦出现在和尚身体表面,睁开眼睛,竟无端从眼眶里流出几行血泪,哭哭啼啼,满口哀嚎。
旁人若是听到这仿佛要把心肺都吐出来的哀嚎,就是铁石做的心肠,也能听化了,不由得跟着悲从中来。
“这具身体,便是这些人的。老衲值守此寺,每当有那怪物靠近,便夺了他们的皮相,教它们不再胡乱伤人。每日轮流教他们诵念经文,安抚心智。”
许大纯伸手一具具拂过这些脸的眼睛,说道:
“意识影响肉体,让他们变成畸形的怪物;肉体又反来影响意识,让占据肉身的狂乱,占据不了肉身的疯魔。”
“纵然老衲日夜持诵经文,安定他们的心神,依然不能让他们完全平静下来。只能每日挑个时候,让他们出来嚎叫发泄一段时间,宣泄心中的怨愤之气。”
“你……这……我……”王闽彻底被许大纯的举动震惊了。
刷刷刷——
一道道人影从山中各个地方,走入这间小寺,包括此前被王闽一棍轰碎又拼凑起来的八臂四脸人。
地上、蒲团上血肉蠕动,逐渐拼凑成一个人形,一点点颤动起来。
王闽下意识握紧手里的铁棍,目光紧紧盯着佛堂下涌动的人形,身体却像是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们一个个高矮胖瘦不一,穿着不同的衣服,却都长着许大纯的模样,满脸悲苦之色。
密密麻麻的人影像是一道黑墙,将寺中仅有的灯光压迫在不大的佛堂里。
前后不一,沉默、寂静,死一般的空气。
“啊啊啊啊!!!”
他们在佛堂下站定,或男体,或女体,或兽体,齐齐脱下自己的上衣,一张张痛苦、愤恨、绝望、苦闷的人脸,从他们的皮肤、毛发下钻了出来,哀嚎张大的嘴巴似乎要将周围的黑暗全都吞没进去。
“妈妈,妈妈,呜呜呜呜呜……”
“魔鬼,魔鬼,魔鬼……”
“好黑,好黑啊!我好难受,好难受啊!!”
“大……士,大士,慈悲的大士,我活够了……求求您,求求您——杀了我吧。”
黑暗中,有些人脸竟然还保持着些微的意识,嘴里不断呢喃重复着一些话语。
寺内寺外,在这深夜,哀嚎声传遍整座大山,像是游荡的鬼灵飘荡下山,凄婉无比。
山下听闻哭声的异变体仿佛也受到触动,停止厮杀,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眶里逐渐有泪水涌出。
更有甚者,嘴里也发出类似的呜咽和嚎叫,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涕泗横流地趴伏在地上,利爪抓挠全身,浑身抽搐。
许大纯无悲无喜,垂眉低目,静坐在蒲团上,嘴里低声诵念着经文,周围的哀嚎仿佛不存在一般。
另一边。
王闽已经扶着棍子半跪在地上,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死死睁着眼睛,强忍着捂住耳朵的冲动,将这极尽扭曲的画面尽收眼底,似乎要刻入脑海之中。
可以确定,这并非什么灵异袭击,也没有什么杀人规律。那一个又一个可怜人的哀嚎与惨叫汇聚在一起,以一种极为反人类知觉的形式呈现了出来。
对于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来说,这比直面数十只厉鬼更加可怕!
足以成为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王闽可以遮蔽自己的眼睛,也可以操控鬼墨堵住自己的耳朵,也有足够的力量将眼前的景象摧毁。
只是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景象越是可怕,王闽就越是不愿意屈从意识中的本能去逃避,去否定。
他努力喘息着,仿佛要将眼前的画面呼吸进身体之中,化为薪柴,让心中的那团火烧得更烈!
王闽撑着铁棍站了起来,面对佛堂外的那些身影,整个人逐渐静默起来,像是整个人都沉进了那片黑暗中,甚至更沉,更暗。
许大纯抬起眼眸,嘴中经文停止诵念,惊讶地盯着王闽。
他重新低眸,轻声诵念:
“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