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红雾降得更低了,外界的自然光已经很难照清鬼域下的景象。阿婆的大半个身子都被压进黑暗里,若是此时再劈一道雷下来,那跟电影里的反派没什么区别了。
“阿婆,您在唱什么?”为了防止老人家耳朵不好,王闽靠了过去,特地扯着大嗓门。
“你不要过来了,我不想跟你们这种人说话。”老人家沙哑的嗓音说道,用幽幽的眼光瞪着王闽,呼吸也都急促起来,突然顶着嗓子大喊道:“阿芳,阿芳!”
“诶!”饭店老板答应了一声,掐了烟,走到阿婆身边:“奶奶,阿芳已经走了,我是阿毅。”
“哦,哦,记不清了,阿毅啊,我刚才唱的,你应该都知道吧,你们小时候都跟着唱过。”
“知道知道,以前小的时候,谁家死人了,谁家娶亲了,你们都要我们学着唱。”饭店老板连忙点头。
“唉……这其实不是歌,是以前真的有过的事,死了好多好多人,几个村的人,全都死绝了,就剩咱们一个村的。”老太太说着,声音就有些变调了。
“您是说,以前闹的那场大疫?”
“不是大疫,不是大疫,是闹鬼啊,地府的鬼出来勾人了。我那年,才十岁,咱们这里还叫红游村,那年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跛脚的游方老郎中,一身灰大褂,留着胡子,那医术可了不得,就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不管是什么毛病,到他那里用白面一扑,第二天就好了。”
“本来,大家都觉得有这么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在村里,是个好事儿。谁知道,转过年来,那个大夫跑到村长那里说,说庙里的红娘娘要搬走,要不然会有大祸。这肯定是不能答应的,村长就把他轰了出去。结果没两天,庙里的红娘娘就不见了。大家都觉得就是那个老郎中偷的,就去他家要个说法,结果不管村里人怎么喊打,他就是什么都不肯说。大家一激动,就把老郎中打死,把人扔到湖里去了。”
王闽皱眉,但也不意外。以前那些封闭的山村小镇,里面住的很多人都是同姓同族,一般比较排外,常常会有不报官,自己动用私刑的情况。
老郎中虽然医术高超,但还是外来人,再加上动了当地人的寺庙信仰,有这样的下场也不意外。只不过,老太太作为村里人,再加上当时年龄小,讲述时肯定会稍微美化,真实情况或许更加残酷。
王闽忍不住问道:“红娘娘后来找回来了吗?”
“我记得红娘娘庙里不有个红娘娘,肯定是找到了。”饭店老板肯定地说道。
老太太看了王闽一眼,又扭头对着饭店老板,沙哑地说道:“没找着,庙里的红娘娘是后来塑的。老郎中给扔湖里后,有村里的人家不忍心,就去湖里打捞他,要把他好好安葬了。可是捞了一整天,都没有找到老郎中的遗体。村里边就传说,老郎中没有偷红娘娘,是冤死的,变成了厉鬼,现在肯定要从湖里出来报仇了。”
王闽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村民宁愿谣传老郎中变成鬼,也不信老郎中没死,可见老郎中死前受伤有多重了,村民根本就不认为他能活下来。
老太太声音颤抖地说道:“后来,我们很多人都在晚上看到,老郎中穿着一身红色的大褂,就在湖边的山头游荡。有人在看到老郎中后,下山回来就死了。后来村长逼着村里人晚上一起去山上找,就看到老郎中站在山头上,人一过去就不见了。等回来之后,村长跟那些人就全都死了,死的时候全身流血,全身衣服都染红了,穿寿衣的时候给他们擦身子,血水一盆一盆往外倒,每家每户门口都红了一大片。”
“最后,村长儿子就找了个风水先生,带着村里的男女老少,到山上去给老郎中烧纸,磕头赔罪。下山后,风水先生也死了。”
“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那天晚上,村里人都梦到老郎中,老郎中说,那天上他家打死他的人都死了,有仇有怨的都报完了。然后他说这个地界会有大灾,劝全村人都搬走,都不要再回来了。那天晚上之后,就没人在山上看到老郎中,大家也都放心了。可是要我们全村搬走,都是拖家带口的,哪有那么容易,村里人就没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老太太的脸皮抖动了两下,眼中满是痛苦:“老郎中托梦后一个多月,村里人都以为没事了。结果那天,村里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一个穿着大长衣服,戴着黑高帽,一个黄头发,红眼珠的脸上很白的人,嘴里说什么也不懂,直接是见人就杀啊,足足杀了村里十几个人,然后就到山上去了。然后,然后……”
老太太嘴唇上下抖动:“村里面就开始闹鬼,天上下起了血雨,跟满天白纸混在一起,地府的鬼就在雨里面跑,人被它们看到就死。有穿白衣服的,有红衣服的,有穿甲的,有长毛的。血雨下了十天十夜才停,我爹娘拉着我躲在地底下,躲了半个月才敢出来。”
“人死得太多太多了,我们村还好,村里人没有搬走,但一些人家也都做了点准备,死得还算少。有人去临近几个村,有的村全村都死光了,绝后了;好点的还有一两户人家活下几个。那几天,全村都在办丧事,全村一片白。没两天,村里人又梦到了老郎中。老郎中告诉接着告诉我们,这场灾现在停了,等几十年后,等我这一辈的人差不多死完了,下一场大灾就到了。”
“老郎中也知道会有人不想搬走,就告诉剩下的村里人守四个规矩。一个,就是村里同族的,在我这一辈有人死的话,就必须把尸体沉到湖里;第二个,村里有人死的话,全村人都要在门口摆上两碗盐,必须是这个湖里的盐;第三,如果碰到办喜事的队伍,村里人必须得向人家贺喜,等办喜事的队看不见了才能走;第四个……”
说到这里,阿婆似是口干,咳嗽了两声,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咚的一声响,从天花板上掉下一块红色的冰雹,就砸在阿婆头顶上。
王闽正听得入神,等他反应过来,那个阿婆已经白眼一翻,就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了地上,额头磕在了那颗红色冰雹上。
顿时就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