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地面，全是摊开的册子。
涂朝夕不知道翻看了多少遍，每看一遍，荒诞的烦躁一层一层地把他吞没。
现状太过圆满，导致涂朝夕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从前了。
可忽然地，这一刻他脑海里不受控地浮现着一些记忆。
那时候他们没多少钱，楚曼有时候几个月不见人，留下的钱也寥寥无几，需要他精打细算，再想办法找点活干，才能让弟妹们不饿肚子。
所以他们吃的是大锅饭，一块肉切成数不清的薄片，加上一大筐菜煮成满满的一锅。
他们的妹妹总会提前拿着饭碗跑到他跟前，然后乖乖地望着他。
说：“哥哥呀，给窈窈吃饭，肉要多多的，菜要少少的。”
涂朝夕绷着脸色，起手就盖上去一大勺菜。
童声严肃：“不准挑食！”
他是不偏不倚的兄长，平等地爱着每一个弟妹。
但会不平等地在那一大勺菜里偷加两片肉。
被盖上满满一碗菜涂窈也没关系，自己捧着重重的大碗，吭哧吭哧坐到她小哥的对面，辛苦又努力地往嘴巴里塞。
吃到一半，她就会仰起脑袋，困惑地看向他。
涂朝夕装没看见。
涂窈就急了，指着碗里多出来的肉，激动到磕磕巴巴：“哥……哥哥！肉多了！”
然后或者是他，或者是南柯，会适时地告诉她。
“今天哥哥不想吃肉。”
然后顺手给林樾碗里也加上两片。
涂窈不理解，但不妨碍她就像捡到松子的土拨鼠，震惊得抱住碗，回味过来，兴奋地晃荡着小腿。
……
和涂小毛待过的仙鹤村不一样，那里的村民们都是各自关起门来过日子，他们也一样。
村子里穷，学校又在两座山外，涂朝夕没钱，也没时间去上学。
于是他买了一本六年级的练习册。
无论是十岁的他，还是六七岁的两个弟弟，都写同一套题。
同样的，五岁的涂窈也是。
五岁，字还认不全的年纪，但会认真擦掉每一个铅笔的印迹，对着再一次空白的页面，艰难地辨认题目。
实在不认识，只能垂头丧气地靠在南柯怀里，可怜巴巴地吸两下鼻子。
“二哥，我学不会呀……”
南柯不比他毛躁，南柯耐性十足，硬生生地把他们的妹妹教到了会一个人乖乖坐在门槛上算鸡兔同笼的程度。
……
那时候的涂窈从来没有向往过什么豪门家宴。
她只要一片肉就能开心到蹦蹦跳跳。
那时候的涂窈也不会空着一大本练习册，写下潦草不耐烦的字迹。
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她都写得板板正正。
可这满地潦草的字迹……涂朝夕捂住胀痛的脑袋。
怎么回事……
他竟然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涂窈……
……
另一边，涂窈跟着林樾一块儿来到一家商务餐厅。
一路上，林樾几次看向他边上格外萎靡的妹妹。
终于没忍住，问：“……大哥昨天骂你骂得很厉害吗？”
涂窈垂着脑袋晃了两下：“……没有。”
“不过还不如骂一顿。”
还不如把她当成那个涂窈狠狠骂一顿，也好过自己一个人发泄。
林樾：？
涂窈叹气，瞥了他一眼：“小哥你不懂。”
林樾不说话了。
涂窈又瞥他：“你怎么不问了？”
林樾一本正经：“我不懂，问了也没用。”
涂窈：……
涂窈张了张嘴，又闭上，第一次被噎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抬头幽幽地瞪了过去。
林樾第一次主动褪去向来沉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小时候，大哥和二哥老是找借口往他和涂小毛碗里加肉。
涂小毛喜欢先吃肉再吃菜，而他喜欢先吃菜再吃肉。
吃到最后，总能对上涂小毛捧着饭碗眼巴巴的目光。
然后在她眼巴巴的目光里，他一口一口吃掉最后的肉。
眼巴巴的目光立马变得幽怨。
就跟现在一样。
……
林樾收回思绪，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包厢门口了。
涂小毛找到采购商后他就组建了一批运输车队，又早早地约了这位李先生。
他敲了一下门，正要推开，里面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涂窈一下回神，连忙看了过去。
包厢里，一边是那位采购商李先生，一边是一个年纪相仿的陌生男人，满脸的激愤，两人已经动起手来。
涂窈眉头紧锁，憋了会儿，忍不住抱怨：“小哥，怎么每回我俩在一块儿的时候就碰到打架。”
林樾黝黑的脸色猝不及防地一红。
有些迟疑：“这回不关我的事吧。”
这回也不是他在打，应该也不用蹲局子……
涂窈琢磨了一下，“是这个道理。”
话音刚落，对面骂声更加激烈，忽然！一道阴影直直地砸了过来！
“小哥，小心！”
涂窈刚想挡在林樾前面，下一秒，一只黑瘦有力的手重重拉住了她！
顷刻间，位置互换，林樾牢牢地把她护在了怀里！
另一只手把背包重重砸了过去！
正好砸到男人脸上，他脚下不稳，“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包厢里顺利响起惨叫。
几个保安匆匆赶来，立刻把人牢牢摁住。
“涂小毛，你怎么样？”
短短几秒，林樾急出了一头汗，赶紧检查他怀里的女孩。
涂窈探出脑袋，默默看向里面
男人顶着一头的血，已经站不起来了，恨恨地骂道：“抓我干什么！没看到是有人故意伤人！”
“谁扔的包！我要报警抓他们！”
涂窈默默缩了回来，小声说：
“完了，小哥，好像还得进局子……”
林樾：……
“不用不用，不用进！”
采购商见状赶紧过来，连连道歉：“实在对不起，那个是我弟弟。”
“前几年他为了单干，抢走了我全部的采购线，还把我一个人丢在藏区。”
“现在生意不景气，又想着回来讨好我跟我合作，我没同意，就打起来了，不关你们的事啊。”
林樾还没来得及汲取完话里的信息量，怀里的女孩身体骤然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