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相皖见叶枕安醒过来,上前将人扶起来靠在床头。
“师兄,你醒了?可还有不适?”
“无碍。”
叶枕安声音有些喑哑,垂眸小心感受着腰间那扶着他的手传来的温度,温暖,平和,一触即分。
像余相皖这个人一样,虽然平素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一个人,但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和善骗不了人,却又对谁都疏离漠然。
叶枕安晃神,上一次感觉到这个黑暗肮脏的世界尚有一丝光亮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很久很久了,久到后来他都不曾回忆起那般不堪破碎的过往。
他本能地想抓住这无意透进他阴沉世界的光,即使是短暂的。
于是斟酌着开口道。
“长宁。”
“嗯?”余相皖疑惑的抬眸看向叶枕安。
“你还记得坠入悬崖时,你心悸的感觉吗?”
余相皖闻言一怔,抿了抿唇,敛下眸中的异色,他或许知道叶枕安想说什么了,但是他不想听,也不想知道。
有些话不必摊开来讲。
“师兄,你好好休息吧。”
说着站起身便往外走。
忽然感觉到衣袖处传来的异重,余相皖脚步一顿。
垂眸看向衣袖处叶枕安那只苍白劲瘦的手,循着那只手往上看去,是一双幽深看不见光的眼睛,像深渊,又像漩涡,让人不自觉溺入其中。
余相皖顾念着叶枕安的身体,抽了一下衣袖,没抽出来,这才冷声道。
“放手。”
叶枕安知道余相皖生气了,手下却抓得更紧,隐隐可以看见苍白的手背露出来的青筋。
“你知道是不是?”
“你知道你的心悸修为越高越严重,你知道因为这个你会无时无刻的陷入危险之中,你知道你随时可能因为这莫名的心悸而陨落!”
余相皖闻言脸色倏地变得冰冷,一个用力将被叶枕安紧攥在手中的衣袍抽出来,衣袍倏地自然垂落,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叶枕安到底是一个病人,瞬间被扯了一个趔趄,手中落空,抬眸不可置信的看向余相皖。
“我知道又怎么样?”
“我就是要站着死也不要像鱼肉一样祈望别人垂怜。”
叶枕安落寞地将还滞在半空中的手垂下,许是伤势还未好,许是有些被打击到,手微微颤抖着,竭力撑在床沿上。
他失落地低垂着头,像一只茫然无措的小兽,低低呢喃。
“难道修炼就那么重要吗?难道你就没有在乎的人吗?”
叶枕安抬眸看向余相皖,目光灼灼。
“如果你因此有什么不测,你让余皎月怎么办?你让现在还孤身待在丞相府的夫人怎么办?”
余相皖不语,眼中透出些朦胧来,谁又不想好好活着呢?
可是他不能不争,他不能不强,如果连他都耽于享乐,只看得见眼前,那日后呢?
日后如果叶枕安被强制走剧情,日后若再遇见实力强劲的仇家,他们难道就只能安安静静的任人宰割吗?
“我以为你知道的,师兄。”
“你从小命运多舛,你应该知道,普通人想要活着有多不容易,特别是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人。”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可以全身而退吗?”
“你以为师尊可以护我一辈子吗?”
木灵体现世,修仙界谁人不知?他现在若不是有宗门,有师尊护着,说不定早被人困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日夜采补了。
他相信宗门,相信师尊,可是时移势易,他天赋再高也只不过是扶摇宗一个普通的弟子罢了。
世人心中的天平从来都是往一边倾斜的,若有一天宗门势微,让把自己交出去,宗门是交还是不交?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自己的命运,为何要交付在别人手中?
若是阿娘和长乐……
会有办法的,虽然不知道心悸是怎么回事,但若有一日他注定要死,他定能在陨落前将他们安顿好。
会有办法的……
“师尊不护你,我护你。”
叶枕安定定的看着余相皖,声音轻柔且坚定,落入余相皖耳中像平地起惊雷,在他心中惊起一片惊涛骇浪。
震惊的抬眸看向叶枕安,见他那双清冽幽深的双眸中满是坚定,一时有些梗噎,语气到底弱了些。
“你真是个疯子!”
“你一个筑基期跟着去送菜吗?”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叶枕安却充耳不闻,他知道余相皖修炼起来的疯狂不亚于他,只倔强的看着他,眼中含着希冀,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
“若你执意要修炼,那你可以修炼慢一点吗?”
余相皖知道叶枕安是觉得只要他修炼慢一点儿,那心悸发作时他反应就不会那么大。
他一时不理解叶枕安,就像叶枕安也不理解他一般。
叶枕安看着一言不发走出去的绿色身影,眼中的希冀渐渐消失,慢慢被颓丧侵占。
翠香楼惊鸿一瞥,以为是救赎,可又何尝不是深渊?
若让他就这么看着余相皖陨落,他做不到。
如果真要如此,那他宁愿他从来不曾出现在翠香楼。
不曾亲手为他披上温暖的狐裘遮挡风雪。
不曾用幕篱为他隔绝外界无数恶心的目光。
也不曾在遇到危险时一次又一次的挡在他身前。
他宁愿一直待在肮脏的泥沼里……
叶枕安呆呆的还维持着余相皖离开时的动作,双眼失焦的看着余相皖离开的方向。
骨节分明的手指泛白,手中不知何时攥着一个皱巴巴的玉色锦囊,自从离开翠香楼,他已经很久没有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感到无力了。
余相皖说得对,他只是一个筑基,他能有什么用呢?
别人捏死他也是顺手的事儿。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余相皖看着房中归于平静的叶枕安,心下戚戚。
他当叶枕安是师兄,但也界限分明,他俩的生活,不应该只有眼下,未来太长,迟早会分开的。
或许日后叶枕安想起今日他那大言不惭的说着会护我的话,也会觉得年少无知吧?
心悸……
余相皖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
心中喃喃,为什么会心悸呢?
从小就有,可小时候只是普通的心悸。
难道就因为修士能感应天地,所以才将心悸的感觉无限放大吗?
若说心悸是因为有重要之人要离去,可他时常心悸,总不能每心悸一次都有亲近之人陨落吧?
可有血缘关系的不就他渣爹,他娘,还有妹妹余皎月吗?
他自在阿娘怀他之时便有记忆,他也确实是他娘的第一胎。
难道……渣爹不是他亲爹?
可即便如此,就算亲爹死了,他应该也只会心悸一次才对。
“相皖小道友。”
清透的少年音自一旁的屋舍传来,打破余相皖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