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时候,赵思伟没有去食堂,而是来到学校后门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要了杯冷饮,他需要短暂的独处。
想着周三要和静子母女见面,他委实有些心烦。爷爷方怡母亲静子等等等等,无数人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总感觉头都要爆炸了。这时,一个女孩走进了咖啡店。
她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神情肃穆,走到赵思伟不远处的卡座坐下,点了一杯咖啡,背对着赵思伟坐下来。
而正是她低头放包的瞬间,转脸朝这边看了一眼,赵思伟不经意间也看到了她,心里一动。
他发现这个女孩很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正当赵思伟绞尽脑汁回忆时,一个男子突然闯进咖啡厅,举目四探,当看到那女孩时,欣喜万分,急匆匆地朝她那边走去。
男子甫一转身,赵思伟不由心下大震:黑哥!这男子竟是黑哥!
尽管已经过了六年,黑哥长高长壮很多,但那张脸改变不大,这些年来也有好几次闯入他的梦里。
只见黑哥站在那女孩对面,却不急着坐下。两只手在胸前无措搓弄,憨憨的傻笑着,朗声道:“我还以为你骗我呢!”
赵思伟看那女孩四周快速扫视后对黑哥道:\"这里是安静场合,小声点,快坐下!\"
只见黑哥立即歉意地点头,依言坐在女孩对面。
赵思伟远远看去,只见黑哥身着黑色正装,里面的白领翻得老高,外衣上兜还插了一块白绢,异常滑稽,也不知是在哪个偶像剧里学来的。
他俩接下来的谈话赵思伟听不甚清,于是悄悄绕过去七八米,选一个柱子旁边的位置坐着,互相看不见,那边的声音却清晰的传来。
“我们下周就回去了!”黑哥的声音。“来月城三天了,今天是最后一天自由活动,你今天再不出来,我又见不到你了!”
\"我们学习任务重,你老是天天电话,还要跑到学校去,那是你去的地方吗?”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抱怨。
\"是是是,我都知道。这不是急了吗?不过我听那门卫说,若是里面有人来接,是可以到一个接待处见面的。所以我才请门卫给你电话。”
\"你只考虑到自己,你想过我吗?……算了,不说这些了。现在出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唉,我总觉得你变了,刚读高中的时候,每周都要给我写信,到后来,两个月才有一封,你说你学习任务重,但为什么假期也不和我常联系呢?尤其你考上月城大学以来,每次打电话给你,总感觉你不耐烦,匆匆几句就挂掉。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还要跟你讲几遍?我高三的时候已经住在养父养母家,不方便出来。再说你们都不在红楼了,又居无定所,我到哪里找你们?我曾经也邀请你们去我家玩呀,但我父母让我离你们远一点,否则就要断绝给我的资助,我有什么办法?”
“断绝就断绝!难道我们还不能供你念大学吗?何况我听说月城大学是不要学费的。”
“你说的轻巧,往来的机票,个人配备的电子产品,平时的花销,这些不是巨额的费用吗?难道还是百八十块打发我吗?”
“你说什么?”
“行了行了,别瞎激动了,你坐下。听我慢慢说。”
\"我承认,从小我就喜欢你。我怀念在红楼的那一段时光,感激你曾经对我的好,哪怕是一个廉价的发夹,我现在依然珍藏在家里。但是,哥呀,红楼只是个小小的天地,大姐就是我们的天,你知道在红楼以外有多么新奇而宽广的世界吗?我每个月省吃俭用的生活费,在同学眼里,还不及人家放学后的一次寻常消费。高一高二那两年,你知道我受了多少的屈辱和嘲笑吗?你是黑哥,你在外面风光的很,杀西打东。可你知道,我多少次被堵在厕所里?逼我下跪,屎尿浇头,让我自扇耳光,骂自己贱货。仅仅是她们厌恶我穿了一件红衣服。可你是知道的,不是我想穿,是我只有那一件红衣服拿得出手呀。”女孩的声音低沉下去,抽泣起来。
赵思伟心念如电:朱珠,这个女孩是朱珠。
他突然想起那次红楼里的颁奖仪式,朱珠考上了中山一中,获得了一瓶“夜色”香水。原来她也在月城大学吗?算下来应该比自己高一级。可怎么自己并不知道呢?那年中山一中确有一名学生进入月城大学,依稀记得是一个姓黄的,新闻里也有报道,都说这中山一中不得了,六七年间,竟有两名学生进入月城大学!……喔、是了,她被中山市长收养,或许改了名字吧。
这时只听黑哥狠狠道:“你怎么不跟我说呢?让我知道谁欺负你,我杀了她!”
“杀杀杀!你就知道打架。出了事,我怎么办?还能读书吗?你跑的了吗?我只有忍,拼了命的学习。当我拿到了全班第一的时候,她们终于没有当面羞辱我了;当我拿到全校第一的时候,我感觉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投来的目光虽不友好,但更多的是钦佩;而当我获得几个全国竞赛一等奖时,中山市长找到我,说要收养我,助我念书,给我提供了梦里也不敢想的物质生活。半年后,我考进了月城大学,也成了他们的骄傲,带我结识了无数的人,也让我融入了这个世界的上流社会的生活。”
“上流,哼!原来你现在成了上流社会的人了,所以要和我们这些下流社会的人做切割吗?”
“哥,你清醒一点好吗?我们现在根本就是两个阶层的人。我学的是金融管理,身边所接触的,不是市长的千金,就是州长的子弟,再不然就是巨富的后代。我们聊国际局势,聊资本整合,我跟你聊什么?打架吗?绑架勒索吗?哦,是了,你现在不干那些了,在一个车厂里面,当一个小组长,好像体面了一些。但你知道吗?你一个月挣的千把块钱,能做些什么呢?我同学一个包包都上万块,一瓶香水都要几千块,你养得起吗?你一个月寄五百七百给我,我分文未动,我原本想不收的,又怕伤你的心,你给个账号给我吧,就当存在我这里的,我全部还给你。”
赵思伟看不到黑哥的脸,但他忽然感觉一阵心酸,他想到以前爽朗笑着的黑哥,不知道现下是什么表情。
良久,他听到黑哥低沉的声音传来:“你走吧,对不起,打扰你学习了!”
“哥,谢谢你曾经那么爱我,只是……”
“走!什么也不要说!”
脚步声转过柱子,赵思伟看到朱珠缓慢的走向大门,继而快步闪没。
这时,有低低的呜咽声由柱子那边传来。
赵思伟起身,绕柱子径直来到黑哥的那张卡座。只见他伏在桌上,双肩不停的颤动,那哭声愈显大了起来。赵思伟不禁伸手,轻轻抚在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