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骑在马上,眯着眼睛望着齐步走来的士兵。
两个月前,就是这样的兵让在辽东势如破竹的脱脱不花吃尽了苦头,就连脱脱不花本人也不知去向,很可能是被俘了。
他也有关注过明廷的消息,只是听说朱泰野是和王振一党,会打倭寇之类,但毕竟他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就没有太过理会,不明白怎么突然间他们就变成了天下强军。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脱脱不花只有三万人,而他现在可是有十几万人,光是现在进攻德胜门的军队,就有八万人,还能干不死他?
这么安慰了一遍自己后,他转向马下等候消息的孛日帖赤那道:“好,找到那门火炮,算你立了一功。现在,你去和勇士们一起去把那群明兵给我杀光,要是再立了功,我封你做千户!”
孛日帖赤那大喜磕头道:“谢谢太师!”
“去吧。”
等孛日帖赤那走远之后,他转向自己的弟弟伯颜帖木儿:“这群明军有些不太一样。”
伯颜帖木儿点点头,皱眉道:“他们手上用的好像也是火铳。”
“应该是,你看那里。”也先指着那条漫长红线的后面道:“那应该就是火炮。”
一堆士兵推着什么东西缓缓向前。
“那便不能用骑兵了。”伯颜帖木儿转向也先:“德胜门还没有攻破,若是让他们赶到了这里,我们就是腹背受敌。让我带着草原勇士们冲到前面,把他们阵型冲破!”
“好!”也先又转向了阿剌知院:“丞相,你带着那轮火炮,找到个明军里面会用的人,把德胜门给我轰开,活捉明朝皇帝!”
他抽出腰刀,不等两人回话,便朝着周围的军官厉声道:“长生天在上,踏平明军,再复大元,就在今天!”
“再复大元!”
“再复大元!”
声音像是涟漪一样,从内往外蔓延,德胜门外,声如雷鸣。
......
“跟在第三军后面,他们停你们就停,他们走你们就走,听到没有!”
七班的十个人排成了两队,蒲五和陆压正好在排头,被面前的班长刘友喷了一脸口水也不敢擦。
“听到了!”十个人同时回应。
刘友点了点头又道:“俺知道你们已经听过了很多次,但俺还是要说,一切行动听指挥,上官叫伱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知道吗?”
“知道!”
“好!”刘友对旁边六班的班长点了点头,两人大声唱起了军歌:“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坂坡前逞英雄......”
随着其他班的班长相继训诫完,他们也都加入了唱歌的队伍,使得声音越来越大。
然后,一声铜锣声响起,接着是唢呐、铜喇叭和铜号的声音响起,形成了一首奇特的旋律,正好与那军歌相辅相成。
这是专门的军乐队,只要声音响起就不能停下,除非上官下令,否则就是死。
蒲五吞了吞唾沫,看着面前刘友的后背,跟着军歌的节奏机械地迈动着脚步。微微侧头看向一边,他离旁边的陆压不到一尺,离六班稍远一点,也只有一尺半左右,虽然不准回头,但他也知道身后的李东离他也不会超过一尺,甚至都听到了他因为紧张而喷出的沉重气息。
“介尼玛要玩儿命啊。”陆压低声道,但没有人回应他,所有人都只看着自己的前面。
蒲五微微抬头,看到了如同木人一样,迈着整齐的步伐,稳步前进的第三军。他们的后背宛如一道坚固的城墙,让他心中的不安稍稍减退了些。
......
李再尹站在德胜门城楼上面,用力往下扔出一块石头,正好砸在了一个瓦剌兵的头上,将他的额头砸出一个大口子,泊泊地往外流血。
但那瓦剌兵颇为凶悍,身子只是微微晃了晃,抹了抹血凶狠地抬起头,正好和他对视。搭弓挽箭,朝他射了一箭。
李再尹赶紧俯身躲过,看着那箭飞向城楼,片刻后无力地落了下来,掉在了他的身边,被之前就见过的那红夷番人在混乱中一脚踩断。
重新站起身来,他露出一个脑袋往下看去。
德胜门下的神机营基本已经全军覆没,除了还有几百人还在抵抗外,剩下的要么投降,要么就朝东边的安定门跑去,也先在那里没有布置队伍,为的就是让这些人逃跑。
而那几百人,已经被逼入了墙角,由守将石亨奋勇杀敌,但已经不成势了。瓦剌兵似乎不想在他们这里浪费时间,只是派了一千多人围住他们,其他的大军都去攻打德胜门了。
李再尹转了转头,左右看了看。
城墙上此刻已经站满了人,守军和百姓,各种各样的人都在锦衣卫的带领下奋力守城,他的身边就是那四个红夷人。
刚开始的时候,这几人还有些搞不清楚情况,方才听到城下的是蒙古人后,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停地搬动石块朝下扔去。
那个红夷女子也是颇为勇猛,捡起了旁边被射死守城士兵的弓箭,拉满弓,一箭射去,从一个瓦剌兵前额,直接射穿了整个头颅,那瓦剌兵带着箭跑了两步后,颓然倒地。
但死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接了上来。
十几个瓦剌兵抱着圆木和炮管,用力地撞击着德胜门,每一次撞击,都让他觉得身下的城墙有些抖动。
他赶紧转身跑了几步,到了城墙的那一头往下看去。
守军和百姓用木板和身体死死地顶着城墙,不敢有丝毫后退。
正统四年,德胜门加固,又在旁边修建了城、箭、角三楼,还修了个瓮城以拱卫,也就是说,就算攻进德胜门后,里面还有门,并不能直接到城内。
但若是德胜门被攻破,敌人士气必然大增,己方士气则是大损。
所以,无论如何,德胜门也要守住。
瓦剌兵来的匆忙,攻城云梯没有带多少,主要以攻城门为主。而李再尹在混乱的人群中,已经走到了德胜门的正上方。
他停止联想,看到不远处,几个士兵用手包着布端着一个锅的边缘,快速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叫喊着让别人让道。
与此同时,一股极为浓烈的恶臭袭来。
他赶忙让开位置,看着那几个士兵将那锅放在城上的箭垛上。
锅里面,黄白之物翻滚,冒出恶心的白泡,然后在空气中炸裂,升起的烟雾让他差点呕吐出来。
这是金汁,也就是煮开的粪便。
一个士兵跑过来,抓起一把箭,用箭头在锅里面蘸了蘸,随后就瞄准下面射了下去。
那两个端着锅的士兵屏住气,一起用力,将锅里的金汁一股脑地倒了下去,黄色的粪水如同一道瀑布,在空中飞扬。
下一刻,城下便响起了凄厉的叫喊声,听得李再尹心头一颤。
他赶紧探出头去,想要看到是谁被淋到了,却被不远处的奇特景象吸引到了注意力。
那里,一百多个瓦剌士兵围成了一个紧密的圆圈,往前举着盾牌,仿佛一个倒扣起来的大锅,朝城门下移动。
他们护着的,是一门火炮和几个神机营战士。
李再尹心沉了下去。
......
阿剌知院回头看了一眼,那条细细的长线已经离的近了很多,草原勇士也已经聚齐了,正往那边冲锋。
但不知怎的,他心中还是有种莫名的焦虑。
他赶紧摇摇头赶走略带焦急的心情,重新回过头,看着面前三丈高的城墙,在旁边两个举盾护卫的掩护喜爱,往前走到了火炮旁边。
这里离德胜门的大门,只有五步。
他抓起一个明兵,厉声道:“对准城门,开炮!”
那明兵脸上涕泗横流,半跪在地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凶神恶煞的士兵,最后看了一眼面前奋勇守城的守军和岿然不动的城门,摇了摇头道:“我身受国恩......不做......城门......”他声音抖个不停,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阿剌知院没有多说,拿起弯刀,控制好力度,一刀砍在了他的脖子处。
血如飞箭,喷射出来。
阿剌知院抓住他的头发,提着只有一半脖颈连着身体的头颅,走到了其他明兵面前,一字字道:“对准城门,开炮。”
剩下的三个人浑身筛糠似的乱抖,看着方才还好好的同伴那血肉模糊的脖颈,张了张嘴,却只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没有一句有意义的话。
他们这几人都是神机营的火炮手,方才瓦剌军进攻时,其他的火炮都被他们毁了,只有这一门还没得及毁,没想到刚刚好就被人给发现了。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的惊慌如同病毒一样,在三人中来回传播。
“你们这些狗鞑子,想让老子轰城门,痴心妄想。老子告诉你们两个,谁他妈要是给鞑子做事,祖宗......”一个高大的士兵站了起来,还没说两句话,就被阿剌知院一刀砍去。
头颅猛地飞起,血喷出去一丈多高,化作雨点,落在了剩下的两个火炮手头上。而他的身子,则是往前扑倒,倒在了地上。
“我也不干!”左边那士兵叫了一声。
阿剌知院这次没有杀他,而是对旁边的瓦剌兵点了点头。
那三个瓦剌兵会意,狞笑着走了过来,其中两人将他仰面放在地上,踩着他的胸膛和头颅。
另一个人则是提起方才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抓着两只脚,将他倒着提了起来,对准那火炮手的头,慢慢往下放去。
无头尸身的脖颈处仍在喷血,那火炮手恐惧之下,连闭眼都忘记了。啊啊乱叫着,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过,眼看着离得越来越近,他忍不住胃液翻滚,黄色的胆汁从嘴里吐了出来,正好吐在了脖颈上,被喷上来的血一冲,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终于失去了理智,吓得晕倒了过去。
那瓦剌兵似乎还意犹未尽,踢了踢那人的头,见他没有再动后,抽出刀,用力一砍,将头砍下来,然后一只手提着前一个士兵的身体,一只手提着他的头,冷漠的看向最后一名火炮手。
“对准城门,开炮。”
阿剌知院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那最后的火炮手恐惧到了极点,下身一阵热流烫着大腿,让他浑身一激灵,在强烈求生欲的驱使下,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了火炮边。
前面的瓦剌兵急速让开,左右两边的人则是举起了盾牌,替他挡住了越发密集的箭雨。
火炮手摸了摸火炮,眼中闪过一丝怀念,随即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对城头传来的骂声充耳不闻,装填火药,对准城门,接过递来的火石,点燃了火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