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觉得，瓦剌军尽攻德胜门，后方空虚，正好此时进攻！”
“属下以为，分一万人去西直门，联合西直门守军，我军大部从北侧而攻，联军从南侧而行，歼灭鞑子！”
军官各抒己见，朱泰野则是稳坐太师椅上。
朱阳锦偷偷看向朱泰野，只见他静静听着众人的话，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以后我也要这么装一次比。
他牵着妹妹的手，在心中下定决心。
慢慢地，众军官见朱泰野一言不发，声音低了下来。
这时，朱泰野忽然转向右前方一言不发的周一心，这个大帐里，只有他一个是后来的文官。“周知县觉得呢？”
自从刘悦和李再尹去到京师之后，周一心心里就有了种强烈的危机感，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是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此刻终于听到他点自己的名，暗道机会终于来了，往前一步大声道：“臣以为，此刻不可救德胜门！”
一声发出后，屋中所有人全都看向了他。
“哦？为何？”朱泰野抬起了头。
“鞑贼以主力之师攻德胜门，已歼神机营甚众，其势难挡。此刻击之，虽胜，也会是伤亡惨重。”周一心咬着牙道：“京师共有九门，守军二十万。德胜门与西直门守兵被创，仍有七门军士。届时一门被破，八门齐援，况且还有紫禁城内门，亦是严密之甚。臣以为，不如等两军于城内互杀至残兵之时，殿下再领兵而入京师，则京师可定！”
人群骚动了起来。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众军官，此刻也不由得惊了一下。
“鞑贼入城之后，城中百姓怎么办？”一个军官厉声问道：“他们必会损失惨重！”
“臣只知有殿下，不知有百姓！”周一心抬起头，凶狠的与那人对视。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冷哼一声转过头。
帐中众人沉默了下去，一起看向朱泰野。
朱泰野仍是脸色不变，一只手托着脸，一只手敲着扶手。
朱阳锦不由得抓紧了妹妹的手。
“孤要的是京师，不是一个空城。”朱泰野慢慢道。
周一心的身子立刻垮了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周知县莫要气馁，并不是所有的建议都能被采信，孤了解你的想法。”朱泰野说完后，周一心又恢复了力量，重新站直身体。
其他军士纷纷舒了一口气，若是朱泰野真的采信了周一心的话，他们虽然也会全力而为，但事后免不了被人戳脊梁骨。
接下来的议事便是集中在如何进攻上面了，经过了十几分钟的讨论，众军官商定，由第三军持燧发枪在前，第四军因为是新组建的，还没有完全契合队伍，必须要先打一战壮胆，所以让他们跟在第三军后面，等军官发令后，他们再往前冲锋。
第一军督战，第二军去德胜门和西直门中间，连同西直门的援军一起进攻。
到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确定第三军的进攻方式了。
“神机营也是用的火铳，鞑子知道厉害，所以刚才进攻德胜门守军时，是用步兵为先，等神机营一轮火铳射完，阵型散乱之时，骑兵在侧翼冲锋。只一轮下来，神机营阵型被完全冲散，鞑子大军一拥而上，神机营只能败退。”第三军千户戴根用桌子上的几块石头演示了一下：“所以属下以为，我等进攻之时，鞑子也会以步兵来冲。”
“那就将阵型拉长。”王林千户因为嘴尖少了一块，说话有些含糊，一字字道：“呈包围之势，分批击杀！”
戴根摇摇头道：“燧发枪威力虽大，准度却差了些，即便进到六十步内，击中率仍不足三成，再拉长战线，恐怕打不中几个人。”
“那就再凑近点再打。”王林不满道：“你们第三军把我们第二军的精锐全都抽调出来，还练了这么久，总不至于连人都打不中吧。”
“燧发枪装填也要时间的！”第三军另外一个千户秦羽道：“若是离得太近，鞑子步兵冲锋，只来得及射出一枪就到了面前。”
“你们没练过轮番射击吗？”一个第一军千户道。
轮番射击便是三段式射击，早在明初朱元璋时代便有使用了，朱泰野在后来改进了许多，三段式变成五段。
当时第三军抽调的都是各军的精锐，便使得其他军官多有不满，此刻又听他们说这说那，王林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你们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让开位置，让我们第二军冲锋便是。”
“凭什么！”戴根叫道。
其他人加了进来，大帐中又乱成了一团。
“别吵了。”朱泰野低声道。
众军官争吵时，全都注意着他，一听到他说话，立刻闭上了嘴。
朱泰野盯着面前的城防图道：“还是和之前一样，由第三军五千人在前，但必须保证命中率。”朱泰野转向戴根：“你可进多少步？”
离的越近，自然就打的越准。
戴根咬咬牙，和秦羽对视一眼：“五十步！”
“太远！”朱泰野摇头。
“四十步！”戴根脸上一抽。
“太远！”朱泰野道。
“三十步！”秦羽大声道：“将军，离得越近，鞑子的步兵也就越近，他们的弓箭射程也有五十步，若是几轮齐射，我军伤亡必会增多。而且留给我军装填燧发枪的时间也会缩短......”
“这些孤都知道。”朱泰野打断了他：“二十步，孤只给你二十步！”
屋中众人面面相觑，所有的军官脸上，全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二十步，三十米！
这个距离，燧发枪的威力和精准度确实能达到最大，但之后呢？
瓦剌军会在不到五秒钟的时间里，冲到他们的面前。
“能不能做到？”朱泰野见戴根和秦羽不说话，站起身来，平静道：“若是不行，你们便将主攻的位置让出来，以后第三军的所有特权也通通取消，各回旧部。”
第一军、第二军和第四军，每个都有一万以上的人，但都只有五个千户，第三军只有五千人，还是五个千户。
但所有军官都想要去第三军。
因为现在的第三军顿顿有肉，餐餐都能吃饱，睡觉四人一间，衣服也是最先挑的，甚至在洗澡和上厕所时，其他军的人遇到他们都要让步。因此其他军早就对他们多有不满了，若是回到旧部，那么第三军将士遭受到的待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帐中安静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羽、戴根和第三军的其他三个千户脸上。
大帐的一角被风吹起，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寒风凛冽，吹得帐中众人浑身一颤。
但第三军的五个千户额头上，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眼睛极速地转来转去，在空中交换着眼神。
他们在这里的一个决定，将会有成百上千个士兵失去生命。
“军情紧急，孤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们。”朱泰野站起了身，转向朱阳锦：“你数五个数。”
朱阳锦怔了怔，张了张嘴，还没有完全发育的喉结上下翻滚，嘶哑的声音从口中发出：“一、二、三、四......”
......
孛日帖赤那将地上还在呻吟的明兵砍死之后，弯曲左臂，用手肘处的布擦了擦刀上的血。
抬眼看去，仅剩的三千明军已经被分成了四个小团，仿佛一个小圆，被更大的瓦剌兵给包围着，散落在了阵线左右。
他看向正前方不远处的德胜门，中间一路，已经没有明军了。
瓦剌兵正用力去顶那厚厚的城门，而城墙上的明军，正往下砸下石块，热水，金汁等一切能用之物。
德胜门再大也是有限的，这么多瓦剌兵挤在一起施展不开，伤亡有些惨重。
但谁都不敢后退，不仅仅是因为身后的督战队，更是因为他们一直听在耳边的，上官说的那句话。
南蛮子的京师就在眼前，只要能攻下德胜门，他们就能恢复大元盛世。
至于大元盛世到底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后，孛日帖赤那唤道：“那个明狗，你过来。”
他的身后，一个穿着明人百姓打扮的年轻人点头哈腰地走了过来：“百总，您有什么吩咐？”
“放屁，我现在已经不是百总了，太师把我降了两级，你没听到吗？”孛日帖赤那骂道：“都怪你们这群明狗。”
那年轻人赔着笑不敢插嘴。
“要不是看在你治好了我的脚的份上，早就一刀把你砍死了。”
这年轻人便是当时转向孛日帖赤那的三人之一，扶着他的那人被他打死，这人和另一人扶着阿嘎如。后来两人跟着孛日帖赤那，变成了他手下的降兵，刚才冲锋的时候，另一个人也死了，只有他运气好，活到了现在。
孛日帖赤那又骂了几句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这明狗，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汪明照。”那人点头哈腰：“小人祖上世代学医......”
“谁问你了。”孛日帖赤那一脚将他踹翻，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火炮似乎还能用。
冲进明军战阵后，明军见无法抵挡，就把几乎所有的火炮全都炸了，以防他们用来轰开攻城。
因为这个，也先还发了脾气，砍下了几个人头。
瓦剌军千里奔袭，自然是没有携带火炮这种重型武器的，此刻见到了还能用的火炮，他怎么能不欣喜，只要报告给也先，说不定就是大功一件。
惊喜地往前奔走了几步，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变了，城头的守军发出一阵狂呼，身边的人纷纷转头朝后看去。
孛日帖赤那也转过了头。
远方，一条由士兵组成的漫长红线，正缓缓朝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