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丛山看完一张,就提给老仵作然后是宋玉,等着众人都看完。
宋玉咬着牙,竭力克制。
王丛山黑着脸,大喊一声:“不用回县衙了,就在正厅判。”
顺手指着尖脸差人,道:“由你记录,回去给县令、主簿抄送一份,再招录一份,我直接报给凉王。”
又叫来村长,找了十位村子里够辈分的长者,做个见证。
随后,村长家正厅大门敞开,随行差人将整座院子也围上,请来的见证人,坐在院子里。仍可以看见正厅的情形,听见说的话。
渐渐,喧闹声又由外传来,村民听说了有大事,也都跑来想瞧个究竟。一些年轻的直接爬上外墙檐,两腿跨着,歪着身子,看着院中。进不来的,也使劲往里踌,想能听见点啥。
王丛山也不避讳,见来人都差不多了。
大喊一声:“带人”
三户男人被反绑着手,来到正厅。
王丛山,指着尖脸差人,:“你来说给大伙儿听听。”
尖脸差人拿起纸就准备读。
王丛山敲敲桌子,:“别读,讲大白话,大点声儿。”
尖脸差人一点就透,大声说道:“乡亲们,这三人你们都认识吧!一年前,这三人的儿子,将村里一男孩,也就是你们叫的小瘸子,推进村后的河里。三人的儿子回家告诉他们,这几个人将已经昏迷不醒的小瘸子打捞上岸,以为其死了,又怕被人发现,就将其活埋在村边的坟地边上。事后谎称其是失足落水而死。
这是其一。
其二,据查实,三人的儿子长年殴打、戏弄、辱骂,你们叫的小瘸子。三人为人父,视而不见,还以此为乐。
其三、事发后,官府来人询问,三人串供撒谎,戏弄官差。
以上所说,三人均已签字画押,认罪。”
小瘸子,村里人都熟,大多都报以同情,当初听说是淹死,都曾叹息这孩子命苦。如今,听见真相,骂声四起,阵势越来越大。
见着场面越发嘈杂。王丛山走到院中,大喝:“肃静!此案我负责审查。都听我说。此案,起因是孩童作恶,这三人为人父护子心切,掩尸。
我大齐律法,幼童、耄耋、蠢愚皆不可入刑。可子不教父之过。
受害者亦是孩童,且身有残缺。
大人、小孩虽未故意杀人埋尸,可终是致人死亡。
三人杖五十,发配漠北充军。服役期满方可回家。
三人之子,禁足三年以观后效,终身不得科考,此次所为记录入籍。”
言罢。
三家男人有人瘫坐在地,有人双膝跪地,丢了魂一般,一言不发。
三个小孩,还不知禁足以及科考、入籍是个什么东西,只是看见其父亲神色,惶恐不安。
可三人的媳妇却是不甘。其中一人,大骂起来,:“好个狗官。一堆骨头,你说是瘸子就是瘸子!就算我家男人埋了,你凭啥说就是那小瘸子。再说,眼下就剩骨头,你凭啥说是活埋,不是死后才埋的。
就算有罪,也就是埋了一死人而已。”
尖脸差人,上前一把揪住,大喊:“来人,拿下,辱骂朝廷命官,先关起来。”
那妇人此时也是发浑,竟是挣脱开来,朝着王丛山吐口水,疯癫喊道:“我呸,来啊,有本事干脆把我们一家都杀了!”
王丛山微微一笑,道:“哟!脑子还不错,可用错了地方。你家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男人犯了律法,别以为你就干净了。我没审你,是不想您们家就这么散了。哎,留点脸吧!”
说完,王丛山看向老仵作,抱拳:“该您了。”
老仵作,缓缓起身,招手示意。
只见,两位官差抬着泥巴做成的人型泥偶。放在了院子当中。
老仵作说道:“诸位看看,这像谁?”
院中的老者看了半天,有人才小声说道:“有些像小瘸子。”
这话一出,其余人是越看越像。
老仵作接着说道:“这是我将白骨,以年纪、身高,以及尸骨在土里出现的深浅、方位,用泥土复原的样子。诸位请看,死者双手抬起,双腿往上,若真是溺亡后被埋不会是这般模样!”
有人听完明白了,有些仍是一脸疑惑。
老仵作,指着站在外边的孙子,:“你给他们示范!”
小男孩,走到院中,直接躺倒在地。
说道:“常人死后,埋了,化成白骨。就是这般,手、脚、腿、头、身体应是一个平面。”
说完学着泥像的动作,说道:“这种动作应是用手、脚往上,抓、拨,泥土。想呼吸,逐渐没了力气,才会如此。
你们都可明白?”
此时,从进村到审,再到判案。整整一日。
王丛山,朗声道:“好了,大伙散了,该回家做饭了!”
村长也是求之不得,家里被占了整日。自己老胳膊老腿,早想歇息了。赶紧,带人疏散人群。
将三个男人押上车,尖脸差人上前询问:“大人,有一事有些难办!”
王丛山,“哦!啥?”
尖脸说道:“三个小孩,禁足三年,谁来执行和管束!衙门人手也不够啊!”
这下王丛山有些难办,光顾着判,忘了!总不能叫专人搁村里整日守着三小孩吧!可若是,假于他人之手,又信不过,这三小孩若不严家看管,长大了必是祸害!
王丛山犯难。宋玉一想,倒有了不错的人选。说道:“这事我想可以找那三兄弟!”
王丛山一听,道:“三兄弟?哦,我想起了,哈哈,还真行。那三人,村里人也不待见,可行。”
叫来三兄弟,一说,三人大喜,这辈子第一次被如此“重用”。三人对王丛山,是拍胸脯保证,还要当众起誓,被宋玉拦下。
至此,白骨案算是了了。
回县城的时候,宋玉、王丛山、老仵作同乘一车。
老仵作缓缓道:“大人,我擅自作主,将那具白骨给了那老婆子。”
王丛山点点头,道:“也罢,留个念想吧。咱们尽人事就好。”
宋玉一言不发,王丛山笑着轻拍其肩,道:“我说,这案子,你似乎与平日有差啊。以前就是打仗,也没见你恨成这样啊!”
宋玉还想着老妇人对自己外孙儿的冷漠。回过神,才回道:“两回事,也不算恨吧,只是这种事堵心。这么点儿的孩子,能如此恶毒,毫无半分怜悯。”
王丛山心想还是年纪轻,少阅历。身子后仰,像是休息会儿。这案子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老仵作一大早被王丛山叫起,也是乏了,靠着马车,闭着眼。
宋玉仍回想着那三户的口供,小瘸子被推入水后,三个小孩慌了神,叫来几家大人。三个男人本可立即入水施救,结果迟迟未下水救人。后因怕尸体上浮,被人看见,才将小瘸子捞起。随后便是掩埋,对外称修缮自家祖坟。
三人的儿子,在林中的叹息,非是缅怀,而是少了一个羞辱、取乐的工具。
将要驶出黑山,忽听得一阵孩童欢闹嬉戏声,宋玉撩起马车布帘,望去。
有小溪顺黑山往下,流进青山县城。溪水流至凹地,平坦处便有了水潭,隔着几里路便有一处,看着有不少人在其中玩耍。
宋玉向着车夫轻声说道:“里面的人都歇着,您先送老仵作,再送王大人。我自己回去便可。”
车夫还未回答,宋玉已是跃下马车。往溪边走了。
找了处人少些的地方,宋玉脱下鞋,摆放好。光着脚踩入水中,溪流极浅,只没过脚面到脚踝处。
如今已是秋天,溪水微凉,但不刺骨。
水很清,流水缓缓而过,轻抚脚面。整只脚似乎第一次被如此温柔以待,舒适,柔和。
溪流不宽,十步之内就能到另一边。两边坐着不少人,均将脚泡在水里。
人一多,就有小贩卖些小吃、茶水。这还不够,又有人做起了租借座椅凳子的生意,一方桌,四张凳子。客人可以随意放置在溪流中任意位置。坐下后,便会送上一壶茶。
宋玉坐在溪边,看着周遭的人儿。不禁想起儿时在朱家镇,桃花河夏日玩水的日子。
离着不远,有一少妇怀抱一幼婴坐在溪边。婴儿在娘的怀中熟睡,少妇盯着孩子,眼中尽是慈爱。
两人身边还有一稍大些的男孩,约莫六七岁,蹲在水里,玩着水底的石头。玩一阵,抬头看一眼坐着的少妇,之后便接着埋头玩自己的石头。
不远,又有几个小孩拿着水瓢、碗、壶在那儿打水仗。起初几个小孩稍显克制,只是取水装满,泼向对方,站在原地,没泼着也不追,只是闹着玩。
直到有个倒霉蛋躲闪中碰巧就被泼了一满怀。混战,便由此开启。也不再是远攻,也不是泼了,近身逮住,往对方身上倒。
这下,几人是耍开了。
旁人见着纷纷躲避。可坐着怀有婴儿的少妇就遭了殃。眼看着有水飞溅而来。
宋玉刚想出言提醒。
一道小身板出现,将少妇与婴儿挡在身后。
“哗”
自己则是被迎面淋湿。小孩,伸手刮掉脸上的溪水。
大喊:“你们几个,旁边去玩,有小孩儿在睡觉。”
玩耍中的孩子,停下。瞧见了怀抱婴儿的少妇。其中那拿水瓢的男孩率先开口:“对不起啊!”
说完,便招呼其余几个,跑向了另一边无人的一片水域,继续未完的战斗。
男孩回身,看向怀中已经睁眼的婴儿。走近,伸手轻轻摸摸其额头。
轻声道:“有哥在呢!你继续睡。”
婴儿似乎是听懂了,竟是眨眨眼,咧嘴笑了。
少妇起身,看看天,道:“走,回了。回家赶紧换身衣裳。别着凉!”
男孩呵呵笑,道:“好嘞!姨”
霎那间,宋玉明白了。
白骨一案,宋玉想是几个小孩因是没念过书,爹娘也缺乏管教。才会如此冷漠、恶毒。
如今看来,善恶,与年纪、念书、爹娘,没多大关系。
有人生来就是向阳花木,朝阳而生。
有人天生便是背阴草,遇阴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