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信至。
宋玉打开,短短几句。
“宋玉,老哥我,王丛山,找你有事,如能来,速至,陇南青山县,见面详谈!”
信末,还手绘了一幅,由锦城至青山县的路径图,经过的大城,隘口,均有标注。
不得不说,王丛山绘图的本事比写字好上不少。
宋玉放下信纸,就收拾起包袱。
王丛山对自己有恩,以王丛山的性子,既然能找上宋玉,想必也是真有事。
与唐宁说上几句,唐宁一听也想一同前往,可唐门传话,叫他得先回去一趟。
又见了,金兰儿,嘱咐几句。看得出,金兰儿在二师祖这里过得不错,气色十足。
两日后,青山县到了。
孤身一人,没了金兰儿,宋玉难得如此轻松,自在。
按着图上所画,找到王丛山住处。
大门敞开,王丛山站在门后空地,打着一套拳。
宋玉门口处,刚立定,往里一看。
王丛山一眼,四目以对。
“哈哈哈”,爽朗笑声。
这是王丛山到青山县,首次这般开怀大笑。
大步走来,接过宋玉行囊,往里屋一扔。
搂住肩,道:“走,边吃边聊!”
路上,王丛山大体讲了叫宋玉来此的意思。宋玉远道而来,王丛山自是想带他去县里最好的饭馆。
七弯八拐,刚走到门前。宋玉却站住脚,停止不前。
王丛山一愣,:“咋了?”
宋玉摇头,回道:“若我们是探案,就不能在这里吃了。咱们得换个地方吃。可后面有尾巴?”
街道另一边,两个假装要坐下喝茶的灰衣小伙儿。时不时瞄向这边。
王丛山头也没回,“苍蝇,我出门就跟着,跟了几天了,我懒得计较。既然你来了,咱们先甩掉这些二货吧!”
王丛山率先,快步而走,宋玉紧随其后。
青山县城,不算大。可地处丘陵,岔路多,拐弯多。几条大路才有市集,大点的店铺。其余的小路,除了居住在附近的本地人,来往的路人就少了许多。
两人的速度随着人流慢慢稀松,越来越快。到最后,近乎两道残影划过。跟着的两尾巴哪里跟得上两个修士,累得半死,啥也没看着。
王丛山二人,见甩掉了盯梢之人。才发现,此刻竟是不知身在哪里了。县城岔路又多。眼下两人面朝的方向是死胡同。两边就是一人高的围墙,显然是本地老百姓的院子。
王丛山略显尴尬,宋玉见他也是四处打量,也猜到个大概。
说道:“王老哥,无妨,那就随意走走,找个小店吃点儿,想知道实情还真就得在这些巷子里找。”
两人便漫无目的,边聊边找食店。
不久后,可算是找着一间看着还算干净、敞亮的店铺。门前一口大锅。两张方桌。
开店的是位中年妇人,背上布兜背着一幼儿,没听见声音,应是已经睡着了。
宋玉坐下,:“大娘,您这儿有些什么吃的啊?”
妇人拎着壶茶水,放在桌上。
道:“我这儿只有面条哟,其余的没有。二位吃什么面?”
宋玉爱吃面条,王丛山,西北人,面食来者不拒。
宋玉:“素面,二两,多辣,多些青菜。”
王丛山听了直摇头,道:“老板娘,别听他的,两大碗牛肉面,再加两份牛肉。”
妇人看看王丛山,又看看宋玉。
宋玉笑道:“大娘,就听他的!”
很快,两满碗牛肉面上桌,面上铺着香菜。外加两盘切好的卤牛肉。
拌匀,让每一根面条都能浸满牛肉的汤汁。
入口,肉香、谷物的麦香、熬制牛肉时放入的各种香料。各种味道在舌尖汇集绽放。
眼下,两人已经顾不上聊,筷子只管往嘴里送,脑子也不用思考,张嘴即可。
直至喝尽碗中的汤汁。
“啊!好吃!”
宋玉是真心夸赞。
妇人看着宋玉:“公子是会吃之人,吃面除了面条,这汤汁才是好东西,是要耗费许多心思的!”
宋玉:“大娘,我们啊是外地来的,能在这里吃上如此美味的面条算是幸事。”
妇人看宋玉谦和有礼,尤其是与王丛山一比,身型修长,清瘦。也继续聊着。
“公子,来此是探亲?访友?还是路过?”
宋玉:“大娘,实不相瞒,我与我这老哥是准备回老家务农,途经此处,想着看能不能找份活儿做。
我读过些书,我这老哥有把子力气。听说这里石料,木材,药材生意好,商铺多,就想来找找哪里招工的。”
一旁的王丛山,听着,故意撸起袖子,亮亮肌肉。
妇人收拾着碗筷,叹道:“若是以前,县里店铺多,时时都招人,哪怕长工满了,短工随时都收人。
可如今,不好找了。你们吃了,还是到别县找找吧!”
宋玉追问:“大娘,咋了?我见这县里各式店铺都开着啊,还能都不缺人?”
妇人不以为意,冷哼一声,道:“全是公家人的。这位公子,我看你面善,和你直说吧,那些都不招外人的,你们不如吃饱了,趁天儿早,换个地儿碰碰运气!”
宋玉看了王丛山一眼,王丛山微微点头。两人结完账,便起身告辞。
走了一段,王丛山问:“接着如何?”
宋玉道:“自然直接去店里瞧瞧了。只是,多半会惹上衙门的人,老哥可有为难?”
王丛山听了,一笑了之,:“为难啥?我只想多办案子,又不是翻旧案,再说,当了官,捞些好处,无伤大雅。只要别太过。”
出了巷子,王丛山脑子里记着县城图,分清方位,以及各式店铺集中的地方,带着宋玉就走。
每到一店,两人只是东瞧瞧,西摸摸。既不出声,也没多说。
一连着走了整条街。
找一路边喝茶水的小摊儿。
宋玉:“那妇人说的不假,从门牌到里,摆设,种类,均是一家。”
两人稍作休息。
街边却传来一阵呵斥之声。接着便是小姑娘的哭声。
两位像是衙役服饰的男子,正驱赶在街边摆摊的小姑娘。
小姑娘只在地上铺上一张白布,上面是一些捆成小束的药材。
布不大,小姑娘瘦小,蹲在那儿,也没大声吆喝。从旁走过,不注意,都发现不了,地上还蹲着一人。
官差极不耐烦的驱赶,小姑娘哭哭哀求再等等。
男子说着说着,扬言要没收所有的药材。小姑娘有些怕了,慌乱跪地收拾。
“喂!这些药材,我全要了,多少钱?”
小女孩一惊,抬头。一青衣男子,正蹲着,微笑看着自己。
怯生生道:“全要了?”
宋玉点头。从怀里摸出约莫一两碎银。放在小女孩手心。
“够不?”
小姑娘连连摇头:“多了,多了,您给的太多了。”
站着的官差,瞧着突然出现的宋玉,以及两人毫无顾忌的对话。顿时火大。
大喊:“你谁啊?老爷我在办事,识相的,走开!”
宋玉帮着小姑娘将药材重新包好,放在小背篓里。这才站起身,盯着说话的官差,面无表情,冷眼对视。
一息、两息、三息。
宋玉立在原地,就如此盯着。一言未发。
与之对视之人,先是嘴角带笑,接着面露难色,随后脸色潮红,之后竟是不敢对视。
只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带着另一人溜了。
人走了。
宋玉让小姑娘,同桌喝口茶水,小女孩不敢。只在一边站着。
宋玉:“我给了一两银子,坐下吧!”
小女孩只得坐下,只坐了一小半屁股。
宋玉将一碗茶水推至跟前,说道:“问你个事,我们是做石材生意,可这县里石料虽多,但都长一个样,你可知哪里有不一样的?”
小女孩不假思索,道:“我爹爹就会做许多不一样的!”
宋玉问:“你爹?也是做生意的?”
女孩儿先是点头,又似想起什么,又微微摇头。
宋玉看在眼中,道:“要不,能带我们去看看你家爹爹的手艺,如何?”
小女孩思考片刻。
王丛山从旁说道:“小姑娘,若是你爹手艺好,我们还可多买些玩意儿,银两不是问题!”
小女孩盯着宋玉看了看,又看向王丛山。
问:“你们不会是坏人吧?”
王丛山喝着茶,差点儿没一口水喷出。
在凉州,王丛山还是第一次被人怀疑。
宋玉哈哈一笑:“我们外地来的,就是生意人而已。有好玩的东西就买些,放心!”
想着方才宋玉救过自己,小女孩便带着两人往家走。
小女孩家,住在城南。也在一条小巷中。
跨过门掩,院子里一半是晾晒的药材,一半是,大小不一的石块,满地都是。
两人在院里,等着。
小姑娘到里屋去叫父亲。不久,一花白须发的男人小跑着来到院中。
见面就是鞠躬,说着:“多谢两位恩人,救下小女。”
宋玉、王丛山还礼。
知道了宋玉的来意。男人打开了院子旁的小屋。
说是小屋,倒不如说是木棚。
男人略显羞愧:“地方小了些,我做的小玩意儿放在其中,我拿些出来,两位瞧瞧吧。!”
小石狮子,貔貅、金蟾、观音、罗汉。大些的有各式建筑,亭台楼阁,甚至还有花草树木,鸟兽虫鱼。
一时,宋玉两人看得出神。
字、画、篆刻、泥塑,种种手上功夫。均有异曲同工之处。
有些字,论每一笔都很好,有些画,单论线条都很准确。可总体一观,只能说上两字:“尚可!”。
过而忘之。
有些作品,瞧上一眼,就觉着好。可真要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好在哪里。又说不上。可看的人就是喜欢。
过目不忘。
男人见宋玉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手艺,脸上有了笑意。
说道:“两位,若是看上了,就随意拿上几个小玩意儿,不收钱。货予有缘人!”
宋玉也没答话。疑惑道:“你这手艺高超,就该当街,找个店铺做生意啊,定然生意兴隆!怎会让你女儿上街摆游摊啊?”
男人淡然摇头,叹道:“过去的事不提了,如今小女年幼,不折腾了!”
宋玉见男人话里有话,可又不好接着问。
有些话,女人可问,天性使然。而,男人之间,切不可交浅言深。
王丛山开口了,说道:“要不这般,我们做生意,找你进货,你做的东西我们来卖,你觉着如何?”
男人不语,宋玉并未催促。
大约,一刻钟后。
男人抱拳,说道:“多谢两位美意,生意还是作罢。喜欢我做的东西,两位随时可以来拿,真是对不住!”
话已至此,宋玉拉上王丛山往外走。
门关上的一瞬。
小女孩问道:“爹,我上街去卖你不许。如今,人找你做生意,你仍不许。咱们还要给娘换大房子,你忘了?”
男人轻轻摸着女孩的头:“喜儿啊!不是爹不许,是不能啊,有些事,你长大了便明白了!”
小女孩眼中带泪,道:“我去把那两人追回来,咱们将这里的石头都卖了,就可以给娘换大房子了!这样总可以吧!”
男人摇头叹息。
小女孩一把,挣脱出来,夺门而出。连就在屋外的宋玉二人也没瞧见。
父女的对话,以宋玉、王丛山的听力,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宋玉领头再次走入院子里。男人一瞧,先是一愣。随即说道:“二位这是?”
宋玉道:“有事不明,还请明言!”
男人长叹,招手。道:“两位到屋里说话吧!我那小女儿有气,晚饭前会自己回家的。”
原来,男人本就是石匠,手艺好,县城里许多店铺都邀请其做事。最后,县城里石材店最大的一家,让其做工,同时给出的酬劳颇为丰厚。起初,大家合作顺利,男人也因此娶了媳妇。
此后,石材店生意越来越好,开的店面越来越多。男人就想着能否自己单干开个小店。
哪知石材店的老板不乐意了,打死不放人。这老板是县令的表亲,在县城里行事素来霸道。宣称,单干就不能碰石材生意,要做石材只能在自己手里做。
男人见谈不拢,也不信邪,孤身回家后便再未去过原来的石材店。就自己在家里做些小玩意,并未售卖。靠着以前的积蓄,小两口日子过得还行,妻子也有了身孕。
直到有一日,几位凶汉冲进院子,手里拿着几件石刻,说是男人偷前东家的石料,私下售卖。
男人是百口莫辩,以前他是工匠,家里是有余料,说他偷窃,是人赃俱在。
男人的妻子,护夫心切,与几位恶徒先是骂战,随后,几人又将院子里打砸一通,才离去。
此后,男人日渐消沉,妻子受惊,直至产下女儿,便留下病根,没过多久,郁郁而终。
王丛山听完,问:“可曾报官?”
男人点头:“报过。可那几位恶人,姓甚名谁,来自哪里,我都不知。前东家说对此事一无所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王丛山看向男人,有些愤怒,觉得窝囊。家被砸,媳妇病故,还真就一辈子不敢开门做生意。怕事!
宋玉说道:“事情原委我们知晓了。若你还想继续做手艺活,让你女儿活得好些,明日一早,到县衙,再报一次官。敢与不敢,你自己想吧!”
拉上王丛山,宋玉这次是真想走了。这男人,也非恶人,可就是心中不喜。
走了一段,王丛山骂了一道儿。
宋玉轻声说道:“老哥,第一个案子来了。你得想好怎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