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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勍才走到堂后,便听见訾亮在外面和人说话,张了张,见是一个穿着短后皂袍的大汉,身长虽矮了訾亮一截,身样却异常雄阔,真个是牛马之体,有熊虎之势,鬼神之威,怪道浑名“七夜叉”,盖古樊哙、许禇之伦!也真是可惜,王仙芝长头高额,雄眉慈眼,鼻隆口方,实有英雄之表,生死兄弟都非常辈,却要折在这巴掌大小的坳堂上!

“去吧,家去!”

季逵上了阶便在反手推了訾亮一把,訾亮立脚不稳,差点跄在了地上。季逵笑道:“恁长大,有什用,回吧!”訾亮道:“季大叔,二叔让我在这吃肉!”季逵道:“你一人吃十人,他杀得几口猪羊?尽你吃了我吃什?后面还有一手的人来!”訾亮道:“大叔,我不吃,便与二叔说两句话!”季逵道:“訾山奴,你不实诚,季大叔看出来了!”许勍流矢清咳一声走了出去。

季逵扫着眼道:“这谁?我怎识不得!”訾亮道:“管家么!”季逵道:“怎得便恁的阔了,都使上管家了!管家,这是因什事摆酒?”许勍道:“好事!王姑爷和楚朋友在里面,请!”又递了眼色与訾亮,冷声道:“那长人,不要随进来!”季逵不悦,招手道:“但来无妨!”訾亮流矢跟了过去。

到了中庭,便听见正房里有人撕打,许勍作惊道:“姑爷这是打谁来?”流矢喊着过去。季逵将他往边上一扯,大声喊道:“哥哥?可有事来?”却不敢推门。许勍使了眼色,訾亮猛起胆,一膝撞了过去。却不想季逵对王仙芝是敬如父母,没唤时绝对不敢擅闯的,非独自己不敢,还不许别人乱闯,所以两只脚踩得结实,手也是半张着,背脊冷不丁挨了一下,却没仆倒,只跄进了一只脚,訾亮却如撞墙,弹跌到了阶下。

许勍跳在一边,大嚷道:“季逵,王仙芝、楚彦威已吃斩讫,现在便轮到你!訾亮,上!”本意是要引他转身,好让李种背后下手,不想这厮大吼一声,扯下半扇门,扑进了房内。里面六个人还拿着檀木杖,只有李种一人抓着刀,见这厮扑进来,如对猛虎,心里都先怯了三分。

“杀了这厮!”

李种大声嚷道,自己却退了两步。季逵认出了这个声音,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也以为王仙芝真是死了,一时五脏俱焚,怒如雷霆,门左右抡倒几个濮州卒,便朝李种掷过去,抢杖便上。李种一刀劈开,杖已当头敲至,避了头,右肩重重挨着,便听见喀吱骨响,痛得站不住脚!季逵也不调转,一杖接着一杖往右肩上劈。李种跌在地下,一声比一声唤得惨。几个濮州兵拔了刀,呵一声,鼓着胆往上抢。季逵大吼一声,一杖劈击在李种额侧,打了个脑浆迸裂,猛然转过身来。濮州卒不由地便退了两步,季逵的木杖却是不饶,抖一抖,风作虎声,形如怒蟒,敲手手骨碎,击头头骨裂。倒下三个,其他两个折身便跑。

“射!”

许勍大呵一声,外面进来的十张弓一齐放弦,嗖嗖风起,直奔入门内。许勍再次大喊:“拽满弓——射!”箭声未止,便听见蓬的一声,门窗之间的墙壁凭空破出个大洞,竟是七夜叉撞了出来,滚地下阶,张起两把腰刀便扑。县兵哪见过这等恶势,各自撤脚。许勍将身往訾亮身后一隐,嚷道:“山奴,擒下这厮,不愁县君没有好职事与你!”訾亮吼一声,抡棒便抢,人七尺棒十尺,有如山鬼拔树,声势惊人。季逵吼道:“找死!”右刀掷出,斜着滚地避开。訾亮见刀飞掷,使棒击飞,再追过去时,劲势已泄了大半。季逵立刀稍格,随即空手拿住。訾亮自来是仗着身大力大欺打人的,器械使得少,经的事也少,季逵天生神力,又是死过的人,两条臂膀一拧,长棒便到了手,紧着一棒戳了过去。訾亮便跌在地上,便捂着肚腹孩似哭嚷起痛来:“痛啊!痛啊!娘娘?!”

“射!射!”

许勍挥刀大喊,县兵散乱射去。季逵轻易遮掉,抡棒便抢。县兵即时倒下两三个,其他的便往外跑。而外面也已起了嚷喝声,应是剩下贼党到了。许勍见不是事,将刀往地上一掷,嚷道:“慢着!王仙芝俩个没死,就在这厢房中!”季逵流矢跟了进去。

王仙芝、楚彦威两个就捆着丢在床上,许勍拨开床帷,季逵便抱了上去。许勍撤到一边点了灯,季逵看见王仙芝好好的,不由地欢声哭出声来。许勍在一旁感慨,如此猛士,却有赤子之心,真是难得!这时,便听到有声音嚷了过来:“季逵?你哭什?哥哥何在?”声音里都是担忧。许勍应声道:“王大侠平安无事,诸公放心!”话音未落,便赴进来三个捉着血刀的汉子来。当头那汉方头牛脸,虎目炯炯,雄壮不在季逵之下,而威仪更甚!

盖洪近床一看,嚷道“哎哟!你也唬杀人,哥哥好好的,哭什鸟来?”蔡温球笑道:“泪水不多如何唤作泉哥!”笑了一回。楚彦威解了缚,便要奈何许勍。王仙芝却道:“这厮虽险恶,也是可怜,饶了他也罢!”许勍勃然怒道:“王仙芝,我缚你时可没辱你,吾堂堂丈夫,天予气,地予魄,读得圣贤书,做得英雄事,何可怜之有?你等以为挣得出城么?哼哼,便是这条曲巷你们也挣不出去!”盖洪听了扯了楚彦威便往外走。

王仙芝也不理会,问起戴河安那一伙人来。尚君长叹道:“已是放散了,长安娘俩何在?”訾亮在门外道:“阿叔,在狱中!”王仙芝道:“这小畜生倒该杀,竟伙同官府来赚我!”几个人倒吃了一惊,徐唐莒道:“亏是我还与他看伤!”訾亮扑通便跪下了,哭嚷道:“二叔,看在我爷我娘面上吧,山奴饿呀,树奴也饿呀!”蔡温球道:“你须不是猪狗,得口潲水便听人唆使!”

王仙芝肃着脸呵道:“止声!抬起头来!訾亮,我与你爷也算江湖兄弟,不倒的真杀了你!可也有几句话予你,人间以诚信为上,犯者必为众人所弃!江湖以义气为重,犯者必为刀剑所杀!你要在人间享太平也罢,将入江湖经风浪也罢,今日之事皆不可再犯,再犯我饶得你,他人也饶不得你!”訾亮迭口应了。

这时听得何氏在外面鼓着掌叫了声“好”,紧着盖洪、楚彦威、王重隐都进来了,说院前院后已站不得人,露头便有箭下来,看来是围上了,四五百弓手怕是有的!那县尉喊话,若不束手就擒,今晚便得死于乱箭之下!看来只有舍命杀上一场了。尚君长重叹一声道:“如今哪是舍命的事!在葛家店听我的言语,也到不了这田地!”楚彦威道:“哥哥,反了也罢!”尚君长道:“这时反也晚了!”王仙芝道:“我与许问事说几句话!”几个人便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王仙芝还没有坐下,许勍便道:“公既要反,敢闻反计!”王仙芝掇过圆凳与他对膝坐下了,道:“问事莫不真以为王仙芝要反么?”许勍冷笑道:“公不反,莫非要自缚请罪不成?”王仙芝道:“公既设计困下我一伙兄弟,还请公设计解难,事成之后,自有相报之时!”许勍笑道:“公不反,又不自缚,安有他计?且此计虽由我设,然主之者乃县尉李行实!李县尉可不是明经秀才出身,乃府帅杜慆自泗州携来,当日庞勋围泗州,李县尉随辛谠出入重围数四,可谓万人敌!为了迎公,城中一早备下了两千刀弓!”笑了笑又道:“县令本意是要闭门相拒的,是我的主意,门闭则公为救妻小,必然反逆攻城!倒不如于城中分设数处粥棚,散了公的影从,再瓮中捉鳖!哎,我是没料到那七夜叉如此猛恶,訾山奴也降他不住!”

王仙芝听了这话,一时没了言语,城中若果有两千兵,莫说救出长安娘俩,便是一伙兄弟都要葬送在这里!

这时,门猛然推开了,何氏冲了进来,嚷道:“王泽,你屙臭屎,却要噎死我娘俩不成?老娘告诉你,我与长满身上损一根汗毛也要斩你的贼头!”手指都戳到了王仙芝脸上。王重隐拽着他娘,发急道:“叔,反了也罢!”王仙芝道:“反是死,不反也是死,何必反死而留恶名?”许勍大笑道:“可怜哉可怜哉,此岂丈夫之语?”楚彦威一脚跨进来,嚷道:“我先活吃了你!”拽刀便抢。许勍呵道:“且慢!公等能决计反时,我巨鲸先生便能使诸公生享富贵,名标青史!”楚彦威一怔,道:“你说!”许勍却是一笑,下视王仙芝道:“王公无此意,说来做什!”

王仙芝还是没说话,尚君长着恼,嚷道:“你但说来,我们兄弟自有平章!”许勍将须一捋道:“脱公等于难易如反掌,难在脱难之后如何尔!”蔡温球道:“这话我就不知了,既挣了出去还有什为难的!”许勍冷笑道:“公等挣出去便了,于我何益?”蔡温球道:“那你要怎的?”许勍笑道:“男儿何不带吴勾,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反旗高举万户侯!既不能取公等之头以换此袍,愿从公等以求泼天福贵!”

众人面面相觑,尚君长道:“此也是我等之愿!”王仙芝道:“问事,庞勋今何在?”许勍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此一事彼一事也!懿宗一朝有四大乱,浙东裘甫之乱,南诏侵安南之乱,南诏侵西川之乱,徐州庞勋之乱,而皆平定者,非懿宗乃圣乃神,乃武宗、宣宗乃圣乃神也!无武宗、宣宗二朝之治,此四大乱皆不可了!今日则不然,经懿宗一朝,武、宣之治已乱,武、宣之财已耗,百姓怨愤,流离失所,公一路东来岂无所见闻耶?且庞勋之乱,不过是军家与官家相争,岂有丝毫为民之意!公能伸大义,举义旗,拯民于水火,山东豪杰必群起,河南百姓必蚁附,如皓月破云,江湖相映;如水之就下,不可阻遏!不过三年五载,霸王可得!王公,有此时矣,有此势矣,以公之仁义,吾之筹算,诸公之勇略,何忧事不成哉?”一番话说得众人的心都怦然大动。

王仙芝看向众人,徐唐莒道:“哥哥,我等本是合死的盐贼,既救得家人,又救得百姓,为什不行?”长安的外祖便是他的阿舅,长安他娘这门亲事还是他做的保!王仙芝点头,便起身揖许勍道:“愿公施一言相救!”许勍道:“公既决计反,则公为君,许勍为臣,安用此礼!”便道:“要脱此难,焚了此宅便可!如今城中,各处流民不下四五千,虽得粥糊口,其实难饱,今见城中火起,必有人趁火劫掠!则李行实之兵必分,县兵怯弱,所括青壮不堪又甚,分则愈乱,因时突出,易如反掌!既脱出,…”

尚君长欢喜道:“是了!戴火盆这厮们见了火是必定要闹的!既脱出又如何?”许勍道:“攘臂挥众,攻衙破狱,拿下长垣!”王仙芝道:“许公,且论到此,拿下了城子再论其他!”许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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