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姜坐在池边的石凳上,哼到第五十首歌的时候,周桓终于来了。
他拖着一身绯色长袍,径直走到池边的小船上,解开缆绳,先跳了进去。
“过来。”暗夜之中,响起男人低沉又蛊惑的声音。
花姜此刻憋了一肚子气,尽管起身前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在领导面前要冷静。
可真看到周桓那张恍若无事的脸,脚顿在池边,一步也不想往前走了。
周桓轻轻一笑,将手收到背后,踩着池面余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池面幽暗,花姜身后却是莹莹宫灯的光亮。
晕黄的灯光从遥遥之处洒来,穿过她的发丝,漏出几缕微光在她气鼓鼓的脸上,连额边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周桓也不知怎地,心头一软,突然起了解释的心思。
“陛下突然召见,我一时走不开,没能提前给你传信。我出来以后,立刻就往岸边赶来,真没想到,你居然一直在等我。”
花姜听着他没有自称本王,而且声音轻轻软软的,像支着一根鹅毛在她耳边挠。
她故意冷着脸道:“我现在和宋锦珠住在一个院子里,殿下有话就尽快说吧,免得回去晚了惹她察觉。”
花姜的语气清清冷冷的,听不出喜怒。
周桓兀自点点头,开口道:“那你先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向来都是温和有礼的,可今夜似乎又有不同。
好不好?
周桓居然在问她!
花姜心里突然没底了。
周桓不是喜怒无常的人,可正因为太过沉稳一致,总让人摸不准他心头真实的想法。
现在他这么和颜悦色地给自己递台阶,心里未必没存着秋后算账的心思。
花姜也不敢再矫情了,提起裙摆,就从堤岸往船上跨。
“起风了,小心。”周桓轻呼一声。
温热的掌心裹住花姜的手,随即后腰覆上一股热意。
船体晃动,花姜随着船动的方向往周桓怀里跌去。
这是花姜第一次和他离得这样近,连他眼底的倒影都看得一清二楚。
池边杨柳随风飘拂,波光刹那间被风剪碎,此刻全都跃进了他的眸子里。
周桓撑着她站稳,眼神掠过花姜突然腾起绯色的脸颊。
他转头,掩住唇角的一抹笑意,坐在船头,支起两只木浆。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摇橹船在周桓的掌控中,灵活地往池中心驶去。
今夜的月色并不亮,天边嵌着一颗一颗明灭的繁星,偶尔落在水面上,被船桨带起的波纹打碎。
花姜轻咳了一声,打破寂静。
“殿下当初答应我的事,可有什么打算?”
周桓优雅地划着船桨,想了一会儿才道:“陆云容找过你吗?”
“没有。”
花姜想起那一日的对话。
在陆云容万念俱灰的时候,她曾说过,自己会帮她。
可她不确定,陆云容到底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毕竟这么久,陆云容都没有主动找过自己。
“阿苑,你帮一个人,若是希望以后她会帮你,回报你,光是给她一个恩情,是不够的。”
“人心总是利己,除非她有不得不回报你的理由,否则别把希望寄托在人性上。”
花姜把这句话放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也不得要领。
她特别想说,宁王,能不能直接说人话?
周桓继续说道:“你不用急,陆云容今日也到了行宫,明晚宫里有宴会,如果她想动手,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殿下的意思是,陆云容根本就没信过我,她是想自己解决李昭阳?”
周桓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花姜腹诽,周桓是怎么知道陆云容会动手的?
除非,他在国公府安插了眼线。
想来也是,既然周桓对李世苍起了疑心,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正好趁着李世苍不知情,尽快下手,算是一招好棋。
可是,陆云容在行宫对李昭阳动手,怎么看都像是玉石俱焚的走向呢。
花姜试探着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支开昭阳郡主吗?陆云容在行宫下手,无论她想用什么办法,都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怕伤不到郡主,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周桓回道:“李昭阳去皇后面前哭过几次了,想让皇后下旨,取代陆云容的世子夫人之位。这件事连安阳王妃都帮着说过几次,可皇后一直没有松口。”
“陆家虽比不得安阳王府,可毕竟也是世家大族,贬妻为妾这件事,一个不小心,连皇后都要被申饬。”
说到这里,周桓放慢了语速,“你想想,陆云容能生出对付李昭阳的心思,李昭阳未必就不会。”
经过周桓提醒,花姜明白了。
李昭阳身份贵重,又有安阳王妃护着,想要让她入圈套,难于登天。
可若是她自己设了陷阱呢?
推她进去,可就容易多了。
“李昭阳身边的婢女私下去过黑市,还在黑市上买了合欢散。”
“哦。”花姜这下全明白了。
看来,昭阳郡主不仅想要陆云容的位子,还想要她的命。
陆云容若是失了名节,除非一死,否则无以平复这番风波。
看来,明晚注定不太平。
陆云容和李昭阳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总有人是要铩羽而归的。
周桓担心花姜关心则乱,提醒道:“你只需要把李昭阳的打算告诉陆云容就行了,这些伎俩她自小就看惯了,比你更清楚该如何应对。”
花姜很是赞同,乖巧地应了是。
船头有一丝滞意,只因已经闯入了一片荷叶丛中。
此时的荷花已经过了盛开的季节,只余窈长的荷叶挺立在水面,偶尔有几朵粉荷掩映其中。
花姜吹着水面上的凉风,白日里的暑热尽然消散。
船速突然缓下来,只随着波浪在池中飘摇。
“行了,”周桓放下船桨,手枕在脑后往船头松松一靠,“说完了别人的事,也该说说我们的婚事了。”
婚事?
参加是一回事,自己当主角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着花姜迷茫的样子,周桓放低声音问道:“内务府忙着筹备太子的婚事,可能顾不上我们的,送到府里的难免粗制滥造。”
“你抽空去金枝楼看看,金银玉石,只要你想要的材质,他们都能找到。若有喜欢的款式便告诉掌柜,楼里老师傅做的东西不比内务府差。”
“至于婚服,等我描好了样子,你选个喜欢的,我再找手巧的绣娘赶工。。”
花姜静静听着周桓娓娓道来。
她从前只知道自己要成婚了。
可到了此刻,她才发现,她要嫁人了。